小篱笆桩

如果你喜欢我,我会很开心。

《不与猫咪论短长》


写在前头:来自我的碎碎念。

🙀之前分章节发过。可能是因为日更,且我也没有修文的习惯,写的时候匆匆忙忙。自己再看了一次,发现了很多小bug。于是慢慢补上了小漏洞。

重新发表一遍全文版本…大家愿意的话可以当作再读一遍,再帮我挑挑错别字和奇葩的剧情。

😿另外,大家有什么好脑洞/想看的梗可以留言在评论,我有时间、有兴趣的话会动笔的。

😽希望和大家多多交流!


*邢张/邢佳栋x张译

*rps/时间线2006-2007/he

*全文字数约4w5。


chapter1.我想上进。


康导盯了半天监视器,回头跟张欣说话时,他语气带着点不落痕迹的遗憾。


康导说:“差不多吧,要不过了吧。”


张欣一愣。自以聪明如他,又跟康导早合作过一回。他很快就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康导是什么人,差不多,就一个只够得着及格线的水平。要不过了吧,已经拍了好几条了,得先休息会,给大家歇口气吧。


下意识张欣回头看了眼摄影师,摄影师不说话,把一半张脸躲在镜头后面。张欣攥着他皱巴巴的剧本,忽的一下,他眼圈就红了。


这只是第一天拍摄,这还是他第一场戏:下榕树村,班长招兵——史今班长喝了酒,兴头起来了,把酒杯一摔,四肢一咂,身子一打挺。他这一紧张,情绪要么太旺盛,要么起不来。就这一条,一个剧组少说也陪着他重拍了五六回。他把台词咀嚼到口干舌燥,许三多和他爹也站累了,而现在康导举着个小喇叭,在前边站着。对他皮笑肉不笑的,还说,就差不多吧。


张欣很容易回想起自己的十九岁,在中戏面试的现场。那一天人老师也是这幅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虽然他后来复盘这件事,这好像只是一场由他的臆想扩大的误会。


面试老师就拿着他的简历,没有情绪般对他微笑:“同学,那你为什么不去报考导演系呢。”


才19岁的张欣感觉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年少轻狂,他扔下一堆破纸摔门而出。可大器晚成的张欣站在云南的片场,只好红着眼圈,低着头用拇指和食指沉默着摩挲他的剧本,他跟自个去拧巴。


后来康导不计前嫌,望着被挂在树杈上的红内裤想到这件事,说张欣还是小年轻,被否定一回,眼睛都红了。后来不年轻了的张欣也据理力争,说他没有哭。他只是低着头,低着头,他用拇指和食指使劲研磨着剧本,结果被剧本里的洋葱……被洋葱给熏晕了。说到后面他自己也忍不住笑出来,举双手双脚投降:“好吧,行吧,我就是委屈,就是忍不住,就是偷偷哭了。”


不过二十八岁的小年轻张欣还没有练就这身坦诚交代的本事,那时的他以为男子汉连流个泪都得不遗余力地保持沉默。所以过了一会他就抬起头来。他颇有志气地拿起许百顺桌上摆的另一瓶道具白酒,他很认真地说:“康导,我真喝。我们再拍一条行不,就现在。”


所有人一起看过来了,明明一杯就倒的小张红着脸,却带着已经喝倒了的气势,气势汹汹地作出这样的恳求。  摄影组给康导传达一种担忧的眼神,很少有人愿意拒绝这样真诚的一位青年演员。康导无奈地叹口气,一口气留到嘴边的时候,又慢慢化成一个极为微小的笑容。他还是对张欣点点头了,他向对边一挥手,表示同意。


于是机组的各人员又迅速重新就位,他们一直拍同一条,这已经成为了肌肉记忆。康导作手势表示张欣可以开始了。


张欣的倔劲就从心底使劲往上冲——史今班长把酒瓶重重拍在桌上,用嘴给撬开了瓶盖——虽然这事先有经过道具组的设计。


史今大喊:“你儿子,许三多,他不是孬种!”张欣闷头就把酒往嘴里灌,白酒烧的张欣的脸和史今一样红,他头脑也开始燥热了。他很少干白的,只感觉晕乎乎的,有火辣的液体在喉腔中燃烧。史今一睁眼,一转头,他便一挥手,又一打挺。史今就激动又愤怒:“这个兵,我要了!”


最后一句喊完,张欣脑袋嗡的空白了几秒。


张欣想,确实,好像。跟他及格线的前几条有区别。一连串的动作毋庸置疑,他已经做得滚瓜烂熟了。张欣空白着咀嚼,他还缺少啥呢,少啥呢。他傻站着想,康导以为他都演懵了,以资鼓励,带头给他先鼓起掌来,他身边一溜人都跟着把巴掌拍得整个片场都响。康导大声宣布:“这条过了,大家休息一会。”张欣才反应过来,先听见的是“过了”。他乐得不行,低下头试图掩盖自己小得意的笑脸。但偷偷笑了会,他觉得仍不够。抬起头时他又焦急在康导那求认可:“怎么样,我怎么样?”康导不爱打骂教育,先给他比了个拇指:“行。有进步了。”张欣于是不偷笑了。仰起头时,张欣咧开嘴来笑,笑起来露出整齐的牙齿。“咯咯咯”的笑声传在全片场。刚刚还郁郁不得志,马上他又有了自己吹的无敌小太爷的气概。  

 

许三多家的房子后边有棵大树。大树后面,张欣二b又文艺的室友陈思成就看着张欣乐,自己坐在藤椅上晃,也跟着傻乐。晃着晃着发现自个椅子边上多了一个人,陈思成就随手指了同样在傻乐的张欣:“瞧他,个小样。”路过剧组的邢佳有幸目睹张欣求夸奖的好戏,他点点头,在心中附和:小样。


他很快揣着兜走了,快到张欣和陈思成都还没从傻乐中正常回来。有人在喊他,军训的指导要给他设计动作。那时他走得太快,快到还不知道,这个倒霉的小样要跟跟剧本拧着一样跟着他,跟到后面的千把场戏,一直跟到他北京的家里。


chapter2.我没有喝醉!


张欣想,他一定是喝醉了。


坐剧组的车回宾馆,一路上他都在后座沉默。开始张欣在心中想着的是,自己鲤鱼打挺打得有多漂亮。坐车难受,后面他开始头昏脑胀的,脸上呼哧呼哧出热气,怎么着也想不动了,他干脆靠在柔软的背垫上,张着嘴,只呼吸不说话。


车倒是几下就到了。坐他旁边的道具小哥好心把车门帮他拉开,蹭蹭张欣手腕示意他该下了。张欣自个摸了下额头,还有点烫,他眯着眼睛走下去。小哥想到他今天喝了酒,好心问他:“要送你吗。”张欣摆了摆手,他背对着走,忽然又觉得自己特有劲,一下悠着窜了好远。


英雄只能拍逞一时,进了大门,结果从宾馆回房间的路上,张欣就出了事。他死死盯着云南地面花纹各异的大理石,还好只是二楼,多年奔波的记忆让他没能走错。张欣想,他只是困,好困,快要睡着了。靠在门边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没带钥匙,张欣懊恼,把自己的包翻来覆去,钱包,卡包,纸巾,湿纸巾,在一方狭隘的空间里翻江倒海。张欣酡红着一张脸,他死心,包自然垂下。他侧着身子,脑袋晕乎乎的,他想他不清醒,门牌号隐隐约约写着21*。也不知道陈思成那傻*回来没,张欣嘟囔着,他伸出手,用力在房门上敲,不停地敲。他一般并不这样粗鲁,他真的喝醉了。张欣挤在门框边打瞌睡,睡着前他迷迷糊糊地想,希望他的敲门声够大。但要等到陈公子给他开门,他可能已经睡死在宾馆走廊的地板上了。他最后保佑陈公子能行行好,请把他给拖进去,他想有个体面的睡处,至少。


但傍晚的五点还不是夜,陈思成不会在入夜前回来,张欣也没有敲对自己的那间门。唯一能确定的是,张欣真的喝醉了,醉到他整个世界都模糊不清,他静静地坐着,闭眼睡。


史今班长不胜酒力,就倒在离人来人往的走廊差一个门槛的距离。


邢佳就比他俩都养生一点。傍晚的五点的邢佳,还在房间里安静地看剧本。听到敲门声的时候他一边拿着手上的本子,分神地去看,一边慢慢踱步,走到门口开了门。一打开门他傻了,是上午小样的内小演员。那时候还不兴碰瓷这门艺术,看上去是真不行了,于是他看张欣红着的脸,碰着他碰不醒的意识,最后他也觉得无奈。勒住张欣两条胳膊,把他从后背拖回屋。这时候他有两个感觉。一是这个动作多少有点粗鲁,像在犯罪。二是,好轻,真好轻一人,一米七八的个子,他却感觉自己一只手就能拽动,像只猫。


张欣不认识邢佳,邢佳也不认识张欣。他们在此之前仅有开机的一面之缘。开机那天,张欣入迷地看着手中一柱香燃烧的烟,春天的风吹得烟往右飘,他就跟着右边看。成千上万的迷雾一起飘过一个人的眼睛里,张欣也跟着烟入迷地看。望过去的一瞬间不由自主目光交接。那双围绕着迷茫的,低垂的,深邃的,深情的眼睛。所以张欣记得邢佳。邢佳也记得张欣。很久以后邢佳少见地,不正经地,一手转动着他的佛珠,像个高深莫测的大师,来为他解释初见时很多诸如此类的,不经意的巧合。


邢佳说,佛说,缘此是也。


昆明的九点。张欣口中傻逼的陈思成还在外边浪,陈思成口中傻逼的张欣,刚刚在沙发椅上悠悠转醒。他一醒来,是惊醒。浑身都酸,动不了。他屈屈腿,腿伸不直,睁开眼才发现自己睡在一张大概只有一米六的沙发上。张欣想,这真是委屈了他一米七八的个子。于是张欣眼没睁全,嘴就先嚷嚷上了:“陈公子哎,您把我多走几步丢床上是会死吗。”


他醒了,邢佳转头。一米七八的猫小爷似地躺在他房间的椅子上颐气指使。邢佳在看书,佛书,讲修行。修行人,出于积德,邢佳懒洋洋地躺着:“你喝醉了。成…嗯…成才还没回,我把你拖进来的。”——对脸不对人,他一时没记起陈思成的名字。


这声音不对,张欣清醒了,他打浆糊的脑子在四个小时的昏昏欲睡后猛地一激灵。他从沙发上跳下来。沙发是正对着床的。张欣的斜右边的单人床上睡着一个人。张欣循着声音,第一眼就看到邢佳。他看上去刚洗好澡,穿着一身睡衣,顶着头有点湿漉漉头发,半身躺着,在看一本书。张欣也爱看书,于是他状似不经意地猫着身子瞄了一眼:“大好青年,在看佛书。”


邢佳问他:“笑什么。”张欣下意识努了努嘴,他没发现自己笑了。他以为自己在憋笑,他倒忍不住真的笑出来。张欣不掩饰了,指着邢佳手里那本书:“你还看这个。”邢佳点点头:“我有信仰。”他说这话的时候很认真,认真到让张欣觉得自己可能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


张欣想缓和,他双手合十,虔诚道:“阿弥陀佛。”电视剧中的唐僧就这么做,他拿来,不知可否当作一种对佛教中人的尊重。而邢佳盯着他,不说话。张欣惶恐把手放下,挤在原地坐立不安。


还是邢佳看不下去张欣尴尬又窘迫的样子。双手合十,给他一个身为信徒的标准的回礼:“阿弥陀佛。”


这玩笑就不该开,张欣吃了教训。而现在张欣只能冲他讪笑,一向嘴损的他说不出话来,他今欲躺不得,欲走不得。


张欣手机里收到一条短信。滴滴答答的,他把音量关小,点开。是陈思成这傻子。给他发了一句:“我回来了。”一下又很欠地给他补了个时髦的颜表情。陈思成:“QAQ”。


张欣晃了晃手机,心想“好傻”的同时他长吁一口气,谢谢陈公子终于靠谱了一回:“那成才回来了,我得回去了。今天谢谢你。”走之前张欣把沙发的铺盖小心折平,对他挥挥手:“再见,伍班副。”邢佳点点头,他回答一句:“再见,班长。”


张欣跑走了,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全被淹没在重重的带门声里。张欣最后没有听见邢佳的一声告别,就像他以为无神论者和信佛的人在爱情上也势必水火不容。还是很久以后,张欣每和邢佳又回想到这个奇思妙想的比喻,张欣摸摸自己烧红的脸颊,也觉得缘分是种很莫名其妙的事。无神论者和信佛的人,这中间有太多种交汇的形式,难道那时候他就已经设想过自己和邢佳的爱情吗,混迹在他数不胜数的遐想之中。


回自己房间以后,刚刚的尴尬劲就烟消云散。张欣不兴师问罪,而是第一兴冲冲地问他室友:“欸,你知道在我们隔壁那人叫什么不,就演伍六一那个。”陈思成不明所以:“邢佳。”张欣于是更乐了。他的兴奋不管是来去都让人感觉到忽然:“嘿,人家可不知道你叫啥,刚刚他结巴了,跟我管你叫成才,哈哈。”陈思成跟他差点吵起来:“你跟我嘚瑟什么,刚刚不是你跑人家房间呼呼大睡,五个小时!再说,史今同志,邢佳他知道你叫什么吗?”


张欣回避了他后半句话,不服气:“明明是你夜不归宿。”


陈思成气得想揍他:“是你自己忘带房卡。”


他们又打了一会嘴炮,吵到最后两个人都意兴阑珊。张欣抱怨:“你说我们俩为他吵什么。”


陈思成也说:“是啊,为他吵什么。明明他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他。”附和完他忽然想起来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不是你先吵的吗!”


张欣悻悻,他刚刚脑子好像抽了风,真的抽了风。他不爱洗澡,但他还是躲进浴室洗澡去了。


chapter3.猫也记得你的名字


张欣把第二天的闹钟定在五点。二层的宾馆,全剧组窸窸窣窣的声音也全剧组也自一清早开始。张欣坐在颠簸的汽车上去营地,他晃晃着,往日志上写下日期,和重重的“新兵连”三个字。


今天拍新兵连的戏,全组千万严谨,他们得和真正的新兵一个作息。


张欣打了个呵欠,春天的五点天蒙蒙亮,他还困着。他眯眼看窗外似明似暗的黄土和人工杂草,营地的高矮固定的绿植从眼前穿梭。张欣不太高兴着想,这么快就到了。他和陈思成一起来的,也一起推推搡搡着下了保姆车。车在营地没法开了,剧组等着,他们先跑去训练场集合。


一条望不到底的直道上,零零散散的剧组人员已经按部就班在各自的位置站定。张欣叼着包子狂奔。他一直经过邢佳的面前,邢佳正拿着布巾,打量身边穷奇精密的坦克——他一会要擦拭的庞然大物。张欣跑着,邢佳一脸好奇的样子,坦克,他是第一回见。张欣不由向邢佳多看了几眼,人亮亮的目光,明晃晃地在他跟前站着,有种莫名的吸引力。快跑到头了,张欣忍不住回头,又看他一眼。他奔跑与注视着,忽然就想到和陈思成面红耳赤争吵的那个话题,他心底开始蔫坏:他忽然便在意起邢佳来,邢佳和他自己,邢佳到底记没记住他名字。而张欣发誓,目前他的蔫坏仅在一时的遐想。张欣来不及使招,康导在前边远远伸手,一招呼。张欣就乖乖冲回他的站位,他眼睛溜溜地盯着身边的新兵蛋子。执行喊:“开始。”张欣从呵欠中彻底回过神来:现在班长要领着新兵进营。


新兵,营内士兵大多司空见惯,不新奇,所以就只目不斜视干手头的事。一路走进,而新兵自个新奇,对从未见过的巨大的装甲车与其类器械,他们四处瞎瞄兼以小声的指点。车“轰隆轰隆”挟起巨响和尘埃驾驶前来,而只有许三多看见坦克,便猛地吓了一下,许三多退后投降的动作被看见,高连长瞬间暴走。他发了怒大声嚷嚷,我就从没见过这般窝囊一兵。是真窝囊,小史班长只能报以无奈的注视,他硬着头皮继续向前走。


再一直向前,便是伍六一——站在队伍的尽头。看见史今走来,伍六一冲他敬了个礼,他幅度极小地微笑。史今这回乐了,给他回礼。张欣也乐了,他又绕回来了,这个镜头一过,他就小跑到邢佳那里。


张欣:“班副,你敬个礼。”邢佳靠在装甲车边,军训给他训出来一种本能,听到号令,他一下就结结实实站正了,敬礼,唯恐有一点迟缓。


张欣假意端详着,伸手过去,碎碎念着帮他调整:“我说,你这个军姿站地不对。你手,还得再往上一点,贴紧,这才对。”张欣笑眯眯的。手心碰触到手腕,邢佳自觉地向上抬了抬手腕,把这条要领记牢。


邢佳紧张,他手酸了。先以为他正儿八经给他调整军姿呢。但下一秒张欣就超乎想象,张欣看着立正敬礼的他,冒出个头,冷不零丁问他:“伍班副,你记得我叫什么不。”


邢佳:………


邢佳不明所以:“…张欣。”经过昨晚那囧事,不问明一下,邢佳想,这说不过去吧。虽说在围读剧本时他已记下来剧组多数人的名字,邢佳扶额,成才…确实只是意外。


而张欣乐了,他予以真诚的肯定:“恩…谢谢你,佳栋,伍班副。”他笑起来回敬一个礼。他想要多说几句,而近处又听见康导的叨叨声,挺急切,在喊他。张欣一下就又跑开了。后面几条张欣拍得蹦蹦跳跳、兴致高昂。邢佳站在原地琢磨着,从这个视角刚好只能看见张欣毛茸茸的刺猬头和穿军装的、挺拔的背影。是很高兴吗?邢佳想,邢佳看不出来,他还是满腹疑云。想到他足以说是“无聊”的举动,邢佳只能腹诽,哪有这么一人。


康导今天挑不了张欣的错,不知他是犯了哪门开窍的筋。也不知拿什么形容他,收工前只好拍拍他的肩膀,以作鼓励教育:“情绪很旺盛,保持。”


张欣更乐了:“好嘞!………”他一向不擅听人言,又故意绕了个弯,弯回去:“那还是很难保持。”


张欣坐剧组的包车回去了,这回他没神再志不清。下车,在宾馆面前,又很巧地他看见了邢佳。一看见邢佳,他心底就有了那点称作“胜负欲”的骄傲,他要感恩邢佳,多了他,他又多了个吵架的理由。跟他的室友陈思成比,他和邢佳,至少他在别人口中,能是张欣而不是史今。感恩,张欣想,至少我俩都记住了彼此的大名。



张欣爱猫,他看见邢佳蹲在宾馆门口不远的地方,手脚并用,想用一根廉价的狗尾巴草换来一只小猫的亲昵。张欣想,他现在的样子像一只摇着尾巴的金毛。小猫一动不动的,金毛好傻,又有点可爱。


张欣蹑手蹑脚走到他身边,往邢佳肩上轻拍一下。邢佳吓一跳,回头,冲他讪笑解释:“这猫都不理我,它也不跑的。”


张欣:“小猫不是这样逗的。”


邢佳“哦”一声,心想自己难不成遇到高人了。他小心翼翼站起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你来。”邢佳不懂猫,他只懂逗猫,他想逗猫该小心翼翼地哄着猫。他说话声音轻飘飘的,生怕把不理人的小猫吓走。


张欣走过去,没和他一样,畏畏缩缩地动也不动。张欣张牙舞爪,只手脚并用地喵了几声,一会就把猫招过来,让它留在身边顺毛了。


邢佳目瞪口呆,他脸上掩盖不住,他嫉妒:“怎么就跟你走。”


张欣得意,虽然这只猫于他是“熟人”——他先前就已经逗过好几回了。虚荣心作祟,张欣背过身,拧足了劲头。他作玄虚:“不能说阿,这得叫同性相吸。”言多必失,张欣不与多言,他留一句话后,便神秘地走了,走之前张欣跺了跺脚,小猫也跟着一溜烟跑进树丛。


张欣偷偷瞄了一眼逃跑的小猫,心想邢佳可能又崇拜自己多一点,他小声哼哼,想:这就是咱喵星人之间的默契。


但受教的邢佳站在原地,还在一根筋地体味这句让人听不明白的“同性相吸”,直到大猫和小猫都走了,走着走着,最后一起消失在他的视野内。邢佳想,这人纯粹是来炫技的。在他面前撸了一把猫,但要让他怎么能学会与猫同性呢。这个耍赖的人,不负责任的老师。明明他也想抱抱这只猫。一只懒猫,一只机灵的猫,一只不理他的猫,和一只理他的猫。


chapter4.好吃的做梦与荒唐的东北菜


罚抄的夜晚,在木板床上的攒动,窸窣而沉默的风。新兵连的戏和许三多跌宕的心情一样,如坐了过山车,忽得一下拍完。许三多乘着全连最漫长的车,去草原五班,全营最为荒芜的地方。邢佳和张欣都因之多了两天假。


在三多“草原五班”的这个副本里,至少邢佳真没戏,张欣仅有一场,并是短暂的,俗称过场。


邢佳想,张欣可能是个宅男。这难来的假期,邢佳唯一次看见张欣出他门,就是张欣跑去片场:拍三多买花籽的戏。邢佳自认他算是个经常打开宾馆门的人。他一打开门就能够看见时时刻刻准备去跑步的老段,老段会问他跑不跑,他总欣然答应。看见穿了全套装备的成才,看架势又要把云南也当座不夜城。偶尔是几个人簇拥着去某一个房间打牌。没人去骚扰张欣,张欣也不去骚扰任何人。而邢佳只是开始没由来想到他,以及他们短暂的交集。宅男张欣正窝在被窝里看书,看他从没看过的佛经。佛书,禅道,大道理。看着看着,他忽然打了个喷嚏。他抽出纸巾,感觉自己并没有感冒。是有人在想自己吗,张欣自恋地想着,他把书签夹在自己伸手去够纸巾的那一页。


那一页,佛在说缘起,张欣刚刚读到缘起。佛说:“若此有则彼有,若此生则彼生,若此无则彼无,若此灭则彼灭。”缘产生了,真难懂。张欣一边擦脸一边念叨。


邢佳和老段跑了三天步,早早晚晚,沉默地跑,老段已经深谙这儿的跑步路线。成才同志逛遍了周围的花鸟市场,三天后片场多出一只会讲话的八哥。张欣仍在读他那本无穷奥义的佛经,读完了吃,吃完了睡。可能是因为潜意识,又可能因为佛——他的佛是邢佳带来的佛。因此他连续三天梦到邢佳。第一天,邢佳还是在逗猫,只是逗猫的地点成了他家,邢佳在他的梦里远赴千里以外的哈尔滨,这只傻子金毛在和他家的猫公主玩游戏。张欣不爱这个梦。第二天,没有猫,邢佳就和他一起读《小王子》。虽然张欣很小的时候就读完了,他爱这个故事,他想一起阅读会是件很生动而浪漫的事,如果他们不要挨得太近的话。第三天的梦让张欣觉得最荒诞和离谱。他们径直抱在一起,面对面。张欣有点害羞。他拈花惹草惯了,还以为自己是个感情天才。张欣小声说:“我们在偷情。”邢佳赞同他:“我们在偷情。”张欣:“佛会看到的。”邢佳就亲了他一下。那是一个吻,嘴唇真的触碰到脸颊。梦戛然而止,张欣猛地从床上腾起来,醒来后第一件事他摸着自己的脸颊,对自己的性取向再三确认。


宾馆外面跑步的邢佳也打了个喷嚏,一直沉默的段龙回头问他,感冒了吗。邢佳想了想,说:“好像没有。”


老段点点头,转过身时小声嘀咕:“春天有点冷,要注意啊。”



再见面的日子也很快,他俩都回剧组了,两天之后,有成串成串钢七连的出场。


邢佳要比所有人都先拍一场,这其实是他的第一场——伍六一腿瘸了,穿着病号服躺在病床上。成才拿着果篮和壮骨粉,三多拿着钱,他们来探望。


摄像、导演、道具等工作人员们一群围着不大的病房。三多和成才站在边上。伍六一要哭,不能哭,邢佳想笑,不能笑。他哭笑不得。邢佳挥手:“抱歉,我先调整一下。”张欣在读剧本的时候就爱着这场戏,病房挤不进去了,他一半身子在门框边,也过来偷看。


邢佳很快就投入状态,又点头,可以开始。


伍六一瞅着他俩手上的东西,直起身子:“你们是来给我开店的?”成才就讪笑,许三多拎了大袋小袋,木了,不敢动。


伍六一先问:“过了没?”许三多和成才听这话,互相挤挤蹭蹭,倒是一一笑了,小声说,过了。六一也笑了,不如说他一直笑着。到这样的时刻才觉得寒暄是温情又刺人的。


伍六一说:“我这两老乡,中!”


中,三多拼命努着嘴巴,他真怕当下就号啕大哭。

絮叨没一会。“走吧。”伍六一就喊他们了。温存尚有时限,他们静悄悄走了,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正对上六一的注视。三多眼眶一下又红了,折返回来,他迅速留了三千块钱。


伍六一盯着他,伍六一说:“当兵的,攒着钱不容易。这些钱,我会还给你的。”说:“许三多,没人再宠着你了。”也说:“许三多,好样子,继续干下去。”六一微笑着,最后留给一眼他挺立的脊梁。


三多走了,门真的关了。而伍六一感到全部的自己都正在抽动着,然后他侧着身子蜷曲在床边,他一点一点收紧,他流泪。


“很好,卡。”康导指挥。


实在是太完美了,张欣看傻了。在《士兵》中,他最爱的便是伍六一,而他从来没机会在舞台前演出过伍六一。在无人的时候,他总一遍一遍试演这个角色,试演到了已经让他觉得足够的时候,他心中冒出小小骄傲。而看见邢佳,他又感到没由来的自惭形愧了。他还是呆站着,他旁边的白铁军恨铁不成钢,成心要他好玩,就把张欣往前一推,嘲笑他:“你偷看好久了,扒拉在门框上还不好意思进去呢。”张欣一吓,刚刚的思绪浑天飞走,就踉踉跄跄地被推向前,摔到病床边才站稳。


他把着床杆抬起头的时候,正对上邢佳一双注视着他的眼睛。每次看到他的眼睛,张欣的第一想法总是,这双眼睛真是好看,低垂着,深情的,有长长的睫毛。然后他后知后觉开始尴尬。他不是看他眼睛来的,是躲在门口偷看别人演戏,被坏心的白铁军整进来的。而邢佳好心又成心,像对一次错误逗猫教学的报复,眼睛笑成一道弯,逗他:“偷看我演了这么久,史今班长,你有什么感想。”都没走呢,张欣张皇。康导还看着,孬编也看着,摄影大哥看着,道具小姐姐也看着。青年演员张欣羞涩地低下头,心中咒骂这个笨蛋的问题,他那张快说完了世界上所有损话的伶俐的嘴一开一合,现在他一言不发,他说不出话来。最后他低着头,把一个大拇指向前比出去:“你演的……真好。”


吃囧的张欣傻得非常,方才压抑的氛围一下回过来,小小的病房轰然间哄堂大笑,张欣吃了瘪,他身陷之中,也只好跟着大家一起笑起来。


伍六一的灵魂摔掉一根手杖也从此走出,钢七连最棒的兵,从此走向他更久违的自由。


上午的戏拍完后,邢佳往回踱步,想到被自己报复的张欣,张欣就走在他前面,还是低着头的样子,委屈得让他有点愧疚。他叫住慢腾腾往车上蹭的张欣,给他比了一个既阿弥陀佛又十分抱歉的手势,这是他的习惯,后来也成了张欣的习惯,现在他忘记了这会给张欣再带来不好的回忆:“请你吃饭?”


张欣用一种幽怨到理所应当的眼神盯着他,一字一句说:“佛祖保佑,我要上馆子。”


他的眼神其实没有什么杀伤力,邢佳欣然答应:“你喜欢吃什么。”


但张欣不爱吃饭,他想了半天:“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爱吃的。”


邢佳:“锅包肉?去前边那家东北菜?”


张欣乐了:“你怎么知道我是东北人。”


邢佳觉得他脑回路清奇,此人自恋的可以。一般人第一反应都会是,怎么,你喜欢吃东北菜。再是,怎么,你也是东北人。但张欣显而没意识到自我意识的过剩。


四月的昆明,只是不冷不热的天气,两个北漂的年轻人不约而同把手揣在外套轻薄的口袋里。张欣偷偷瞄他,这张脸见了不到三十天,但他感觉已经很熟悉。因为他又想起一个荒诞的梦,一个朝他无限靠近,最后在他脸颊上落上一个吻的脸孔。张欣咽了口口水,他是个天注定的倒霉了,就这样他不也小心呛着了,连咳了好多下。张欣扶着膝盖,站在原地一边咳一边缓。邢佳转过头,一脸关心:“没事吧,要水吗。”张欣后悔自己又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随后他呛得更厉害。他站在原地,像一个呼吸不畅的病人,急促地咳嗽,拼命地咳嗽。邢佳扶着他,在身后帮他捶背。他从背包里拿出水瓶,递到张欣身边。张欣接过来就往嘴里倒,咽下去了才发现这是花茶。真养生,张欣把杯子还给他。气若游丝地说了一声谢谢。张欣驼着一点背,颓废地走着。他觉得再缓过来时好像已经过了一个世纪了,“对不起,我感冒了。”这之后第一件事,张欣力不从心地为自己辩护。


“嗯。”邢佳抬起头,放慢步子跟他继续往前走,他若有所思:“我好像也有点。比起北京那边,四月,这的天气一点也不冷,但我以前不感冒的。”


张欣笑:“我也是,到这么远的地方才发现我们容易水土不服。”


馆子在不远的地方,他们走一会就老了。东北老板热情招呼他们,张欣哟呵了一声:“大哥,跑这么远来做生意。”老板听出他口音,两个人就认亲了。这次饭,邢佳请客,东北人张欣点菜。无非是地三鲜乱炖,锅包肉这几样最具特色的。张欣咽着口水,还想点,犹豫了一会,又把手指放下了。邢佳瞅了一眼他,又瞅了一眼菜单。状似无意:“拔丝香蕉也来一份。”


张欣:……


张欣一边吃,一边含混不清和他聊天:“你有…有QQ吗。”


邢佳拿着他的筷子,学他:“你别…别一边嚼…一边吃饭。”


张欣把筷子放下,笑了:“你个样好像我爸。”


邢佳说:“我之前就下载了,回去我们加个好友?”


他们出来馆子,大概是受了老段影响,回去的路上邢佳提了一个后来想到会认为愚蠢的建议:“这离宾馆不远,我们跑两圈再回去?”


张欣一脸匪夷所思:“为什么要跑?你疯了。我感冒了。”他根本没感冒,刚刚编出来的骗人的话现在被用得信手拈来。邢佳点点头,想起他“感冒”了,两人于是还是绕来的路慢慢挪回去。


路上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张欣发现邢佳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他们是一派的,爱自称“酸馊馊”的“文艺青年”。


邢佳读书,虽上次看见他是在读佛书,但他读完的书绝对不比自己少,甚至他也曾一度热衷着前苏联的戏剧。路上邢佳给他讲到自己曾经被劫匪大发慈悲放过的趣事,张欣笑得喘不过气来,心底却冒出点嫉妒:为什么像这样妒人的帅气不能给自己半分呢。但他听说邢佳是一个对猫毫无天分的爱猫者,他又联想到那天宾馆门口可怜兮兮的邢佳和不理人的懒猫,他终于有拿的出手的骄傲了,他和邢佳不一样,他爱猫就如同猫爱着他,他抚摸着猫,于是希望所有的猫咪都都簇拥在他的世界。


总之,站在邢佳门前分开的时候,张欣还恋恋不舍地牵着他的手,想要蹭到他的房间里看两眼。其实是看上邢佳的书了。张欣就着喝醉那天依稀一眼的记忆模模糊糊想起,置物架上有一排的书。张欣可怜巴巴羡慕着,来这么远的地方拍戏,他却没带一本书来。


书重,多不好带。



张欣在宾馆房间来回踟蹰,把地板踩得咯吱咯噔响,陈思成白了他一眼:“你回来的好晚。”张欣笑嘻嘻的:“你天天都这么晚。”一会他又拖长了音解释:“我去上馆子了,东—北—菜。”


陈思成懒懒搭腔:“你怎么不叫上我。”


张欣不做声,忽然有一瞬间张欣想:要是他的室友是邢佳。这样的念头很快就消失。他和邢佳的相处才二十几天。他喝醉了一次,他捉弄了邢佳一次,邢佳又捉弄了他一次,邢佳请了他一次。不是他的狐朋狗友,但短短几十天像老朋友一样舒服。张欣把桌子上的佛理拍得好响,响到陈公子开始怒气冲冲地嚷他。张欣听不见,张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张欣摩挲着下巴,他想:缘分。


他把台式电脑打开,一点一点输入数字,搜索邢佳的qq,添加。邢佳的头像是一摞书,还有拍摄时间的水印,看上去是自己用数码相机拍的。而张欣的头像是他家果子。


邢佳盯着申请人头像上那只拽猫盯好久,最后得出结论,实在是不太优雅的坐姿。


那一头秒通过了。张欣于是发了个微笑的表情,那时的微笑还只是真的微笑:“中午好。谢谢你请客吃的东北菜,很好吃。”


邢佳觉得他很幼稚,这样的话明明他们在半小时前,房门口分别的时候已经说过一次。邢佳想了想,还是敲响了键盘:“不客气。”




chapter5.猫的报恩


受史今班长和七连一伙人的鼓动,许三多在做腹部绕杠。


开拍前导演先问了宝强:“你实际自己能做几个。”


宝强比大家都谦逊:“我只能十来个吧。”


康导很满意,十来个,已经足够用来后期剪辑:“可以了,你尽量做到十六个,做慢一点。”


宝强点点头,一挺身就上了杠。会做的人扮成不会做也是一件难事,所以反而是身子开始旋转了后,演着会更轻松。


七连的人屏息看着,轻声给他数:“1…2…3…4…”宝强不是许三多,做不了三百三十三个腹部绕杠。导演说,要他做16个,在过16的时候他就及时跳下来。虽然在体力上再做几十个,他没有大问题,但多做了脑袋就晕,要了面子,忘了台词。一切以需要为大,这么费力的事没人愿意做。


许三多缓缓下来了,史今和伍六一赶紧去接他。许三多紧张,又想吐,到这时候他还在紧张自己有没有做够50个。班长好笑之余心疼他:“够了,够了。你别说话了。”许三多吁了口气,实在是太累了,而旋转的时候仿佛自己失去了知觉,一口劲就给班长争似的。现在他终于做足够了,许三多动弹了一下,整个人就累睡过去了。


“行,停。”康导眯着镜头,在后面就开始鼓掌:“可以啊,宝强。不是拍戏你还能做更多吧。”


宝强从七连的人拉的担架上支起身,羞赧地微笑:“没有吧,只能再多十几个了。”白铁军先乐了:“来一个!我们看看你少林的功夫。他挥了挥拳头,学《功夫》的招式:“嚯嚯!”甘小宁和高城一听也乐了,跟着他哄喊:“来一个,来一个!”分辨不清的起哄声里,倒是陈思成做了最后的恶人,他直把宝强又推到了杠边,贱嗖嗖说:“三呆子,你上啊。”


吵吵闹闹的沙坑上,宝强应大家的意,上去秀一手了。不知为何,邢佳就越过视线,独自瞅了张欣一眼,张欣站他边上,也跟着大叫鼓掌呢。邢佳用鼓掌的腕子去碰他手臂:“教我站军姿内老兵,你能做多少个?”


张欣被蹭着,回头,给他一个特无辜的眼神:“我可做不了这个。但你要愿意支杠上去,我手把手教你。”


邢佳鬼使神差。干脆到旁边的杠子上去,做了个引体向上的姿势。


张欣以为他真想学,赶紧走过去扶住他:“你用点力啊,把身子支起来,你起来,要贴紧。”邢佳悬在半空中,学许三多支棱的样子,他整个人就往后倒。对日行运动的邢佳来说,这个动作其实并不难。第一个是张欣扶着邢佳做完的,后面他自得其乐,又晃了俩给张欣看。张欣在下面笑他:“可以,一下就出师了。”大猫不等人,然后他一溜烟就跑开:“还不快下来,下场戏都开始了。”邢佳一看,围着三多起哄的人走得比他们还快。他跳下杠,三两下就追上了张欣。他们要陪拉三多的担架一起跑去住宿区。


邢佳一边跑,一边喘着气没由来问:“刚刚,还以为你会拿我玩呢。你咋没捉弄我呢。”


邢佳会忽然想到张欣那些莫名其妙的捉弄:在剧组用小仓鼠欺男霸女的张欣,拿着个喷花小水壶到处对人滋滋滋的张欣,把副导演捆在树上胡来的张欣,想用一条红裤衩气到老康、可屡战屡败的张欣。这样恶劣的人,他的恶劣好像从来没有光顾到自己身上。除了每晚准时的qq表情和无营养的文字刷屏。邢佳想,还好这是宾馆的电脑。如果是他那台老系统,完全禁不起这种无厘头的轰炸。


张欣点点头,也在想,邢佳“翻跟头”,这么滑稽的画面,他不仅没拍下来,他怎么从也没捉弄邢佳呢。一对上邢佳,他作恶多端的小恶魔的心好像就藏起来了。张欣跑得气喘吁吁,兼以百思不得其解。但张欣嘴上不饶人:“你想被我摔在沙坑里吗。”


邢佳悻悻:“不想。”


张欣冲他做了个鬼脸:“那不就是,小太爷没那么坏。”


第二天邢佳坐在步战车上的时候,班长就坐在班副的背后。张欣坐着都不安分,坐了一会就开始上脚,用鞋尖使劲踢挠着他的后背。张欣的动作好轻,不停地踢,一点也不痛,反而踢地他痒痒。剧本里他俩就老实本分坐着,完全没这段。擅自加戏,邢佳无奈地笑,于是伍六一也跟着低低笑起来。后面老康看了这段,觉得原本单调的对话多了一点鲜活,张欣顽劣的回旋踢就这样被留在了正片里。


邢佳想,他问张欣怎么不捉弄他,可报应一下子就来了。但他也不生气,他知道就像气冲冲的康导,像为小仓鼠逃窜的人群们,他和他们一样,都没有真正的愤怒。邢佳有种甘之如饴的感觉,因为这似乎不算是一种恶劣的捉弄,有点可爱。邢佳捂着头想,额头合时宜发起热来,他难道是脑子被烧坏了吗 。



一群人匍匐在草里。许三多把热鸡蛋揣上。戏内史今班长恨铁不成钢,戏外张欣一拍完就把那个道具鸡蛋捞过来吃了。邢佳看着他对着个鸡蛋就狼吞虎咽的劲儿:“你没吃早饭吗?“张欣抽不出嘴来说话,他点点头作回应。邢佳等着他吃完,跟他开玩笑:“起不来床?“


张欣鼓着个腮帮子,一脸幽怨地看着他:“谁像你和老段啊,一大早内健身的声音就能把我吵醒。邢佳不置可否,但他很无辜。他还以为六点半起床是老兵的常态。张欣拍完这场下一场就又匆匆忙忙开始拍了,邢佳盯着他,有点担忧:“一个鸡蛋管饱?“张欣笑嘻嘻地回他:“今天上午都是许三多的戏,我戏不多。”邢佳有一搭没一搭跟他聊着:“早就听说你不爱吃饭,饭量小的跟个猫似的。”


前几句还好,结果这小太爷匪夷所思地瞪着他了,他恨不得挥着三只手来争辩:“那是我小时候好不好!”他深吸一口气接着说:“我,老兵,当了兵以后饭量大到不行。我最多一顿能吃三十二个小馒头,三十二个,早饭!”


邢佳抱歉地笑笑,因为康导已经走过来,康导拿着从化妆师手上随手操来的腮红刷柄,指着张欣的脑袋。


康导不怒自威:“张欣,你干什么呢。”


张欣吓,一动,他灰溜溜地溜回位置,边走他边发誓一定要把邢佳和康导的裤衩一起挂在树上。然而第二天九点多张欣打开宾馆的门,四个小馒头,一个鸡蛋,一杯豆浆。装在保温盒里整整齐齐挂在他的把手上。看包装不用猜也是邢佳的。张欣把保温盒提在手里,心里先饶过了罪孽没那么深重且已经赎罪的邢佳。他发誓,这回他只把康导的裤衩挂在树上,最显眼的那颗树。


chapter6.暧昧,俗气


开机以来,从没有哪天的阳光要比今天还刺眼,即使七连人匍匐在根叶茂盛的丛林之中。灼烧的光盘从背后穿过林间缝隙,喷射在厚重成制的军装上,张欣的额头开始冒汗,他真感到热得不行。趁着没开拍的空当,一群人滚在一块呵气扇风。康导在旁边大汗淋漓地指挥,但张欣想他大概很满意,这样的天气给了晦暗的丛林许多自然光线。像是为今天的戏准备,今天许三多出息,他要把袁朗给擒了。


但张欣说:“还有两场,我就要杀青了。”他躺在青草地上,微微眯着眼,阳光从指尖的缝隙上漏下来,他用手盖住额头:“我第一回演这么多戏,这么认真的戏,恩……一个人的戏。”


白铁军用他独特的腔调说:“小太爷,我,绝情坑主,这会舍不得您了。”


甘小宁懒洋洋附和:“哎,咱这就都只剩几场了,快啊。”


许三多入了戏,他的口音还纠正不过来,他憨着:“饿还剩好多勒。”


只有伍六一一言不发地躺着,他也眯着眼,双手交叉着放在胸前。他小心翼翼张开一点眼睛,想要偷看见多一点的光。而信号弹这时发射了,灰黄色的水汽飘在当空,然后他们迅速跳起来警戒。但他们的警戒雷声大雨点小,不到一分钟班长就中弹了,附带一个倒霉的班副。白色喷雾经信号弹还没消完又往半空中飘起来,他们又一起躺回到原地。这场戏干巴巴就这么过了,这回许三多不在,他要去干更重要的事。


史今就和一直没说话的伍六一躺一块,他看着伍六一。伍六一也看着他,又好像是邢佳在看着他,又好像是邢佳在看着张欣。就这样保持着多么明亮的注视,阳光稀碎地透过树缝,打在脸上留下金光和与之俱来的阴影,他们就在柔软的草地上面面相觑,此时张欣才意识到,这俨然已成为自己生命中难能忘却的时光。邢佳微笑着,在那一瞬间他好像与始终和班长并肩而行的伍六一合而为一了。直到现在,邢佳现在才用有点暧昧的语气跟他说一句欲说未说,不宜宣之于众的话:“班长,我也舍不得你。”


他叫张欣“班长”,是借伍六一之口说出来的。但邢佳想,伍六一会永远思念他的班长,他唯一的朋友。就如同自己不可控地思念着张欣。他不是伍六一,他不像伍六一,伍六一的这种思念或许从来不能和他的混为一谈。但他也是真的舍不得。他们就住在一个对门的距离,靠在一辆车贴紧的邻座,他们是一对并肩的同行,在一根网线两边嬉笑怒骂。他想到他被张欣感恩戴德的东北菜,他被轻轻踢挠的那几脚,想到宾馆前被薅的猫,得意洋洋恶作剧的猫小爷。和张欣相处的每一天都抓心挠肝的,他说舍不得,真是舍不得。



史今退伍。这场戏来到比想象中到来的,还是要更快。史今的复员报告批下来了,张欣老早提交的转业申请,在那边也很快就有了结果。张欣在片场跟没事人似的蹦蹦跳跳。这几天他要先在云南拍完剩下几场,然后和七哥到北京,史今和连长要“看天安门”去。


拍这几场之前,张欣和邢佳一起读了剧本。

从邢佳把门敲开,张欣便一脸错愕盯着他,然后像三多一样,木木地让他进来。邢佳很难得主动来找他,一直以来都是他脸皮厚一点,跑去邢佳房间蹭书看。邢佳走进来,在张欣整理铺床的空当,邢佳就在他墙柜前走走停停,他眼睛尖,把其中一边,一本被压得皱巴巴的佛经抽了出来。他偷偷翻开,发现上面密密麻麻做了些笔走龙蛇的笔记,他认出是张欣的字,他翻到最后一面,扉页上还很用力地写了三个字,他的名字。张欣用笔很利,墨渍淋着薄薄的书皮渗到书背。邢佳心中一惊,虽然后来张欣恼羞成怒地解释他只是在练字,练字!但现在张欣已经回过头来了,他手里拿着刚从床上翻到的,是也皱巴巴的涂涂改改的剧本,回头。他不说话,说不出话。张欣不说话,就看着邢佳,又一脸错愕,像是被撞破了什么天大的秘密。直到邢佳反应过来,他看了一眼书,又看了一眼张欣,好尴尬。他以弥勒佛式的慈祥,微笑:“大好青年,读这个。”


张欣羞愤欲死,他想问,你究竟看到了多少。最后他咽下这口气,脸皮马上又不厚了,他还是不好意思:“我们读剧本!”


今天的剧本也分外不给他留情面。一个退伍戏,硬被分成很多的不同的过程,俗称渐进。天安门之前还有,送班长之前还有,是这个过程的第一回:


伍六一在暴雨里从背后抱住班长,为他披上湿漉漉的雨衣。


张欣想起来这茬,咽了口水,他小心翼翼地看着邢佳:“你,有什么想法。”俩人黏糊糊抱着,他一下想到国强的那俩词儿,暧昧,俗气。


亲吻和拥抱,甚至是更用力一点的戏。他分明都演过,但张欣感觉自己的面皮就在短短的一夜之间变薄了,只是一次多么平常的送别,看这样的文字居然也会让他感觉到无限的羞耻。他默念几声:史今班长,我真对不起你。”张欣抬起头,要听邢佳说想法。


邢佳则面无波澜:“下雨,晚上。你没再感冒了吧?”张欣腹诽,根本就没感冒过好吗,虽然我两次假感冒都是因为你。


张欣说:“早好了,小太爷身体素质很好的。”


邢佳成心薅他头发:“小太爷,别说大话。”


这实在没有什么好探讨的,陈公子今天回来难得的早。邢佳坐了一会,自觉走了。留张欣一人盯着剧本上的字发愣。从背后抱上他的邢佳,为他披上雨衣的邢佳,沉默的他,忧郁的邢佳,湿漉漉的暴雨与黑夜,多么美妙又伤心的氛围,好像古老的话剧剧本中一对撕裂而缠绵着的恋人。张欣又开始回想起那个名为偷情的吻了,那真是一个奇怪的梦,那时自己又是怎么被拥抱,怎么被触摸与亲吻的呢。张欣在自己荒诞的想象中后知后觉,悠悠转醒,他不敢去卫生间照镜子了,他觉得他的脸已经红得厉害。现在他已经不会再对亲密的触碰感到害羞,但这种不切实际的妄想仍然让他觉得可怕,已经多少次回想到这个亲吻的瞬间了,张欣不得而知。张欣熄灭他的床头灯,捂着被子赶紧睡觉。但不欲则来,他很不幸,竟然做了一个重复的梦。醒来时黑眼圈严重得厉害,走到宾馆得走廊上看见晨跑的老段和邢佳,老段下意识地就看到了他吓人的眼睛,关心道:昨晚没睡好?“邢佳站在老段背后,也投过来关心的目光。张欣抿嘴,张欣不说话,张欣回房间,张欣带上门。张欣坐在床上,捂着脸打一个并不存在的呵欠,张欣想,自己真是疯了。


第二天夜里。张欣站在空无一人的台阶边,深夜的军营被昆虫急促的鸣声点燃,人工降的暴雨开始滚落在他身上,他低着头站立,毫无目的地走着,单薄的军装被雨水打湿,寒冷紧紧贴上他的肌肤,他在雨里踟蹰,好冷阿,张欣想。然后他很快就被冲上来的邢佳围住,沉默的班副走近他,他冰冷的体温被邢佳的温暖所包裹,雨衣披在他的背后了,雨不再敲打他,而邢佳从背后拥抱住他。


坐在回来的车上,张欣打了个很重的喷嚏。他从没怀疑昆明的四月是温暖的,但他感觉在现在,他真的快要感冒了。邢佳脱了一件自己的外套给他,张欣把人缩在宽大的皮衣里,转过头盯着他的眼睛,张欣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样的感情呢。导演坐在副驾上,张欣很快把眼神收回来,他一边抽着鼻涕,小心翼翼地问导演,他不跟康老闹了,在业务方面他一向很小心翼翼:“今天这场怎么样?”


康导回过头,他正有点担忧地看着倒带。一时气氛有点沉默。


最后他们暴雨里的拥抱,还是因为断背山的忧虑被剪了。老康告诉张欣时,张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现在反而不难理解了,明明是那么简单的、热烈的战友之情。可小太爷的心在短暂的一个拥抱间就已神游到恋人之上,连青涩羞怯的环节都直接错过。张欣开始无数次想念他的拥抱,他的亲吻。他觉得自己想到邢佳的频率多到有点疯狂。是入戏的后遗症吗?一看他就想和他闹,一看他演起来就掩不住地笑。与其说是羡慕和嫉妒,张欣想,喜欢他低垂的双眼,喜欢他的忧郁脸庞,喜欢他低厚的声音。张欣觉得这很恐怖。如果这些都可以勉强归为兄弟朋友之间的亲昵和欣赏。那么那个亲吻呢。张欣想,他并不是没有尝试过亲吻的滋味,他和他的初恋女友,偷偷摸摸着在洗手池的隔间,初尝禁果浅尝辄止。张欣上舞台表演的时候和对手戏的演员也接过吻。但这些都并不是一样的滋味。在被他无数次回想的这个吻里。他被抱着,摸着后脑勺,被轻轻地亲吻,真要命。如果告诉邢佳在见面十几天自己就做了一个像这样荒诞的大梦,那么同寝的陈思成大概也会被他吓着赶紧跑走———虽然张欣对他一点也不感兴趣。


不想了!张欣郁闷地拍了灯把被子一直蒙盖过头。老天保佑,睡前张欣想,请让我一定不要再做梦了。


chapter7.俗气,暧昧


张欣几近杀青。自己即将脱下史今班长的皮囊,一想到此,张欣连着几天怅然若失。他近来混沌着,曾经疯狂想要跟史今撇清联系,而真正去脱离角色,对一个表演者确是撕裂般的痛苦。张欣失落,一看见邢佳他更难经受,他难以言喻自己疯狂的美梦和意识里发酵出的不止一点的,兄弟以外的情感。

他得去北京了。班长最后说,他想看看首都的天安门,他还没看过呢,他们保卫的地方。张欣的转业报告业已批复,他要回一次原属的军团。张欣说,但他不是走着去的跑着去的笑着去的哭着去的。如果让张欣自己形容,他会不好意思地笑笑:“这该叫落荒而逃吗?”


跨过两千多公里的云层,张欣坐飞机从春城昆明来到微寒的北京。已经是五月的天气,张欣在昆明预备了短袖,在这穿出去,能让他冻得瑟瑟发抖了又折回来加衣。但到了北京以后,前几日反复的情绪已经完全无暇听顾了,他挨了老师和领导一顿“打是亲骂是爱”的狠骂,从话剧团拿了自己的转业报告灰溜溜地回来。当天晚上就被剧组拉着去拍了天安门的那场夜戏。他们向上级批了条子,于是他和老七能够坐在车上:军车迎着车流来回地逆行,张欣一遍遍看着天安门,天安门前的霓虹燃烧在他眼前,又逐渐黯淡成为他背后的星星点点,一颗大白兔奶糖在嘴里反复地嚼,他起初担心自己哭不出来,而当他去注视那条琳琅满目的长街大道,一次一次,他发现原来流泪此时已只是最轻易的一件事。当他注视,明白自己十年的青春在扬尘中正式成为过去,张欣终于忍不住仰靠在车背上,嚎啕痛哭。


北京衣食住行皆昂贵,第二天所有人就全打道回府回云南。回来仍是坐飞机,张欣手里揪着他盖章生效的转业报告,仍趴在舷窗边看外面的云。云飘乌于半空,他觉得这真是一件非常奇妙的事。同样的云看着,来去一程,他却已经失去了自己半个世界。


张欣垂着头恹恹地走着,他慢慢地走下机舱,走机场宽亮的大道。明明早上还能和国强边吃饭边吹牛,整一出小太爷谈笑风生。而现在他方敢于意识到他真的已经离开了,甚至已经回来了。他一难过就爱沉默,爱不跟人说话,还爱跟自己的脚底较劲。走到机场门口的时候,来接机的工作人员和车行拿着小旗帜在远边可劲挥动,而张欣还是恹恹地跟着大部队,一直跟到车门边。车门忽然被打开,走下一个人来,咻一下立正在张欣前面。张欣被吓着,终于惦记要抬头看路,国强瞅他们的腻歪样,都快贴到一块去了。


张欣没反应过来,面前人又咻一下,给他敬了个端端正正的礼,邢佳说:“老兵,欢迎回家。”


邢佳从背后伸手,给了他一抱说不出名字的花。


张欣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他接过花,他抱着花。两三秒以后,他又哭了,莫名其妙的,张欣想。他很努力地试图克制自己的情绪,可情绪这玩意有时候不听话。一群人哄闹着把他挤上车。张欣一脚上车门,吧嗒吧嗒掉眼泪,他吸着气,还端着不能哭出声来。因为小太爷说他不爱哭。邢佳交叉着手,舒服地靠在后座上,小太爷左边的国强哥给他捶背。防止他被自己的哽咽噎着的活被抢了,邢佳就只能看着他,越哭越小声,越哭动静越小,最后他瘪着一张脸跟国强面面相觑,自己也觉得尴尬了,他又忍住不笑出来,低下头,撑着脸,不说话了。邢佳在斜后方看着他,这种凝视让他自己都觉得触目惊心。一开始张欣主动的恶作剧让他不得不注意到他,现在他开始沉默着看着他,就像他抓住的张欣偷看着他的眼睛。什么时候开始的习惯呢,邢佳看着他刺呼呼的发顶,邢佳注视着他的双肩,他垂下去的颈,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巴不得看完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节,像猫咪一样神秘捉摸不得,但又这样展现在他的眼前。邢佳眨着眼睛,他不知道,这会是个奇怪的,好笑的,会上瘾到无法自拔的习惯吗?邢佳想,有点可爱。



张欣的杀青戏,班长退伍的落幕,算是简短非常。没有许三多,只有六一和七连的人,站在班长离开的车站前送别。


对于他的班长,伍六一只用一句响亮的“好!”来囊括他十年的军旅生涯。然后他带头鼓起掌来,把掌声鼓出雷鸣的气势,连长和七连的人都鼓起掌来,然后是整个剧组的人都给他鼓掌。康导在“恭喜杀青。”后拥抱住张欣。张欣接过了无数花篮之后,邢佳也走过来抱了抱他,邢佳习惯性伸手,轻轻拍拍怀抱中的张欣。


张欣下意识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庆幸穿了长袖,大概邢佳不会感觉到。


邢佳问他:“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没那么快走。”张欣笑眯眯的。“成———才,也还没拍完呢。”


邢佳问:“还留在剧组祸害人?”


张欣推了他一把:“我祸害你。”


邢佳作出假求饶的姿势:“千万放过我。”


张欣说的祸害不太祸害。班长走了,六一和三多坐在步战车前对白。张欣又在不远处的角落偷看,但他现在是光明正大地偷看,他只偷看,不干别的。


许三多:“谁?”


伍六一:“照顾我的人,让我照顾你的人,被我们挤走的人,让我成了现在这样的人,让你成了现在这样的人,还能有谁?”


张欣又笑了,他没去捉弄任何人,他坐在阳光直射的空地上,石子和杂草咯得他撑着地的手掌发烫发痛,他像是史今又像是自己。他不知道史今是否会用这样一种称作痴迷的眼神看着伍六一,他的眉眼,倔强的声音,气音,呼吸的味道。张欣闻了闻自己的手,确认他好像确实是张欣而没有入戏太深。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对着许三多,自言自语,一应一答。


张欣说:“我。”


而邢佳也下意识地朝他看过来,笑,笑出一个帅到张欣无法形容的笑容。张欣此时僵硬地背过身,他捂着胸膛,体会到了小说中心跳漏了半拍是什么感觉。真受不了。他不看了,沿着荒草和石子没有方向地向前走,他有点兴奋,又难以言喻的迷茫。他循着不知名的道路没有目的地走着。康导的喊声渐渐淡去在背后:“佳栋,你忽然看什么呢。”


邢佳说:“抱歉。”于是他们再来一条,而每再来一条,邢佳就想自己更想张欣了一分,是替伍六一想的,他安慰自己。



张欣说:“我最喜欢伍六一,以前咱团排剧的时候,我就总一个人偷偷演六一玩儿。”


邢佳“嗯”了一声,又问他:“你平时演谁。听说你觉得自己特像许三多,给导演写了几千字自荐信。”


张欣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才不像呢,我哪有那么呆!不过大多数时候我都是场记。我还是袁朗的b角,演的机会不多,只是。”


好汉不提当年窘,说了一会张欣就想要绕开这个话题:“明天伍六一这场…可真动人,我平时看他们演,每看到这就泪崩。”邢佳只听见了泪崩俩字,他记得最开始小太爷得意洋洋地说我从来不哭。第二天他们考核入老A,张欣作为编外人员临场观摩,一看到伍六一自甘放弃,气筒吹起浓黄的烟雾,三多流着泪奔跑,他看着一拐一瘸的六一,他没骗人,也不禁就泪崩了。小太爷的“我从来不哭”才自始至终是一句十足的谎话。


邢佳跟着七连人,第不知多少个杀青了,就这样。邢佳下场的时候胜似没事人,他还给睁着眼又将欲哭不哭的张欣拿了一张纸巾。

三多要入老A,剧摄方面工作还在紧张进行。张欣非说自己要专门给邢佳一人庆祝,他和邢佳就找了边上一小店,张欣拍腰包说自己请客,两个人就坐在门口,喝酒吃菜胡侃。


张欣不喝酒,他嗦着汽水吃烧烤。邢佳开了瓶啤酒跟他一起。


“杀青以后,打算去哪转转。”邢佳问他。


张欣沉思了一会:“得先回趟家吧…我还再到北京去。你呢”


邢佳笑:“北漂啊。”


邢佳也回北京去,但他们不是同行的。后期加紧了拍摄的进度,张欣和邢佳,不出名俩小演员,都没通告,愣是在组里赖到了杀青的那天。分别昆明的时候老康自掏腰包,终于他们去了一个上档次一点的大排档。一进酒店必定是喝酒聊天。剧组有心订了一三四层的大蛋糕,张欣和一帮人互抹奶油,抹到宝强时他的花招被狠狠反将一军,他这才意识到许三多已经不再是开拍前的三呆子了,张欣从眉心到唇中被掼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一群年轻人笑着吵闹,平日里最爱捉弄人的张欣的面孔上自然成了重灾区。当一脸奶油的张欣被莫名其妙推到邢佳面前,邢佳面上一愣,显然是第一眼都没有完全认出来这人究竟是谁。张欣一朝他挤眉弄眼,邢佳于是明白了,自己的蛋糕就在手边,邢佳也不打算放过他,这有多不合群呢,他往手上拿了一块相对不大的,一下擦到他鼻尖仅剩一点的肌肤上。


张欣错愕又委屈:“邢佳!怎么你也这样!”


新兵连,草原五班,七连,老a。在云南他们一起渡过了一个最为难忘的莺飞草长的春天。大排档以酒为尾声,会喝酒的吹瓶,不会喝酒的也以橙汁代酒,几十个玻璃瓶摩擦着碰触,酒液溢出瓶壁浮起澄澈的白沫。碰撞过后的瞬间所有人都尽情欢呼,歌唱、呼喊、尖叫,大排档充斥着各类沸腾的人声。而所有方位的声音又汇聚一堂,汇聚。


一齐恭喜《士兵》的杀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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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闹过后的夜晚总有点冷清清的,杀青的过后也就是分别,一伙人,几十个。吃得摇头晃脑地打车回宾馆。邢佳脑子里也嗡嗡的,站在张欣的房间门口,邢佳给他整理衣领:“行李都收拾好了吗。”


张欣点点头:“我早就杀青了嘛。”


“明天几点的飞机。”


“十点,一早就走。”


晦暗昏黄的,夜间的灯光下,张欣脸上的奶油已经擦干净了,颈边还是痒乎乎的。邢佳的手摩挲在颈侧,张欣就注视着他的脸庞,张欣想,明明自己是害怕这样的拥抱的,而他手脚不听使唤了,他看着邢佳,就仍这样,情不自禁去与他拥抱,就如同那被张欣抗拒而又贪恋着的暧昧的氛围。邢佳的手轻轻的捏着他的肩壁。最后一天了,明天就要告别,抱一下没关系的。张欣想,他就这样毫无骨气地投入其中了,实在是谊到浓时,真真是情非得已。


一大早,登机之前,张欣跟来送他的邢佳很认真地交代:“你别忘了回我qq的简讯。还有,百度贴吧,赶紧去注册一个。还有,记得关注“士兵突击”。还有,……”他想也糊涂了,整个人说话稀碎,变得絮絮叨叨的。邢佳低头碰他的行李箱上的银杆,也不烦他,他“嗯、嗯、嗯”,一一都应下。


张欣站在安检的站口前,伸开双臂检查。仪器“滴滴”两声后张欣被放行拿行李。张欣摩挲着杆上犹热的体温,一步三回头给邢佳挥手告别。邢佳也挥手,应了几声“再见”,他无奈笑了:“行了,你走吧。”


张欣冲他喊:“我走了,真的再见!”他拽着行李去候机厅打盹,等着飞回更远的老家哈尔滨去。


邢佳一人从昆明的机场回来。忽然心中好像少了一大块东西,他感到百无聊赖。从机场送机回来,他累得跑不动步,就只窝在宾馆中看书。把一本轻薄的书翻开又翻回去,而眼前的字符密密麻麻,他努力从头再看,愈来心烦意乱,完全读不进去,邢佳索性合了书想要睡,而闭上眼睛,张欣声声在耳的嘱托又让他睡也睡不熟了。邢佳把双手枕于脑后,想,他欣然去答应像那样的嘱托,就像答应暗恋的人的告白来得那样下意识和果断。他有点惆怅,这能算是陷入了一份感情吗?


chapter8.犯瘸的猫与他的师长


邢佳回北京了。在北京的日子被小出租屋中的“阅读、电影、上网以及被张欣qq轰炸”重复地补充。偶尔他早起一次漫长的跑步。恍然间结束了“士兵”的拍摄,离开剧组,最初几天他醒来,都感觉到一种难以填补的失落。这种失落与他对张欣如影随形的依赖的思念共生。忽然告别共同生活了两个月的人,虽然与同组人员他们都是“两个月”的情谊,但邢佳不无耻臊着想,他清楚地听见自己内心声音的跳动,对谁的思念能跃过来自于对张欣的这般汹涌呢。


好在张欣很快就回北京来。张欣在北京也租了个小房子,小房子是真的小,不到三十平的一室一厅,北漂人蜗居的标配。张欣绞尽脑汁动用各种原理把它设计得落落有方。张欣来的前一天,特意没只发qq,怕他的信息被被自己刷屏的简讯给淹没。他专门打了电话通知邢佳,于是邢佳知道了,提前开车来接机。出口处邢佳一眼就能认出戴墨镜耍酷的张欣。张欣拉着行李箱径直向前走,好像啥也没看见。经过他身边时狠狠撞了他一下。邢佳一愣,两人就先来了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本来邢佳想说:“好久不见。”但他一想,似乎个月不到并不算长久,但记忆中好像业已很漫长。张欣见他不说话,就先问他:“百度贴吧,我之前给你讲过好多次了,你注册了没。”他一边低头看着手机里的缩略小软件一边得意洋洋:“前几周我创立了“士兵突击吧”。”他哼哼着点出账号上的帖子,展示ID后面跟着的一个红色的小人:“完美通过,现在,我是”士兵突击吧”的吧主了。”


张欣上下滑动帖子的评论:“看,这么多人期待我们。”


邢佳看着帖子中清一色的,几十条“什么时候上映”“很期待你们的表现”,也有点难言的激动,但开心之余也感到羞愧,因为他忘记了注册这回事。张欣咂咂嘴巴,似乎已经有所猜觉,他也来不及恼,因为在他的脑海中排序了的记忆,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想要说。张欣俯身到他耳边,小声告诉了他一个天大的秘密:“我,ID叫士兵突击,现在我天天给249使绊,他没猜出我是谁,还以为我是张谦大哥,你千万别泄露了。”张欣一边悄悄说一边轻微地送气。而邢佳不由自主抚摸着耳朵边的肌肤,秘密是个“冷秘密”,不太好笑,他的肌肤微微战栗,反而被张欣痒痒着了。


从机场回来反而是张欣带路,他们去吃饭。七绕八绕绕好远,到了一邢佳甚至全不知名的街道。张欣熟络地进饭店点菜,小太爷近来阔气起来了,这回得他请。和以前在昆明一样,邢佳喝点小酒,张欣拿着汽水嗦。饭菜一一端上来,邢佳看着他扒拉汽水瓶的样子笑:“你真就不太能喝酒。“小太爷狡辩:”现在是现在,以后是以后,以后应酬多了总要学会喝酒的。”


邢佳“哦?”了一声,他薅住一根张欣耷拉住眼睛的碎发,叹息:“那还是得少喝点。”后面的话他不再说了,语不尽意自在其中。


坐飞机把张欣给累饿了,蜗居让邢佳也忽觉饿了起来。两人盯着眼前的光盘,几道菜就这样被他俩扫干净。邢佳开始相信,他一顿能吃二十八个小馒头,难不成自己也有这样的魔力。


邢佳问:“走吧?送你回去。还是再坐会 。”

张欣忽然结巴了起来:“要不…要不去我家坐坐。”

邢佳:“你家。”

张欣羞赧:“我家就在这附近。”


邢佳明白了张欣为啥拧死也来了这家大老远的小饭店。他又哪有拒绝的道理呢,他们从小饭店的后门出去,张欣在前面,邢佳跟着他,穿越一条方方正正的小胡同,从小胡同出去是马路,马路的另一边就是一群小区式的群租房。张欣家就在其中一个不大的出租屋。


经久未回来,张欣把钥匙放进落了灰的门锁里,一打开门,几只猫闻着声从门后露出一个头。


张欣指着他们一一介绍:“我收养的合法子女!”邢佳伸手过去:“他们给摸吗?”

张欣义正言辞:“他们生人勿近!”


邢佳闻言认为遗憾,但他换了拖鞋进去。走到猫面前时,小猫一动不动。邢佳于是小幅度蹲下身子,试探性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来回地捻它脸下细腻的的绒毛。然后张欣就这样看着自家的猫被生人抱上了手。邢佳小声对着猫说:“现在我们不是生人了。”猫儿“喵”了一声作答。虽然不知道这声“喵”在“喵”什么,张欣还是愤愤不满。他第一回觉得自己的猫儿猫女们竟然如此没有骨气,丝毫不竟其父之志。


拐进房间,张欣先溜也去打开了电脑,今日佛法书已能明目张胆地摆在柜子上,坦诚相见,张欣美其名曰:“拓展知识面。”邢佳弯着眼睛笑,任他去了。且当晚,在张欣的威逼利诱下,在张欣的电脑上,邢佳于是终于注册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个百度贴吧账号,用户名几经张欣一人深思熟虑之后,被命名为“班副伍六一”。


贴吧中老有人问:“啥时候开播呢。”张欣百无聊赖撑着脸,也问自个同样的问题。

兴许是太过期待,张欣度过的每一分秒都感觉开播足称遥遥无期。


遥遥无期的几个月中,张欣的闲余太多于忙碌。后来他庆幸自己总不是全然无事:中间老康和兰晓龙几经商论,又给了《士兵》的原班人马们一份剧本,名曰《我的团长我的团》。在剧本创作的过程中,兰晓龙坐在片场远远边的方藤椅上,涂涂改改大纲,张欣无数次蹭到他背后想要偷窥未果。拿到剧本,张欣开心到不行,对兰晓龙恩怨勾销,一时只留下了崇高的膜拜。而邢佳不路痴,来了一回张欣家已摸清了路线,加之张欣眨巴着的再三催促,他们就蜗在张欣的小房子里一块,没日没夜地读剧本。张欣说,不是我太过狂热,实在兰晓龙的东西一经拿上手就难以再放下。


阅读时间同步,他们的阅读速度相差无几。而张欣要快一点,剧本还是张欣先读完的。读完以后,张欣人静悄悄的了。他靠在沙发上,泪汪汪地盯着仍然沉默的邢佳。他双眼一直盯着,一动不动,他头脑中涌起的浑然是某个人的死亡。似乎无聊已经变为了分外之事。


很久以后终于邢佳把头缓慢抬起来,连续的阅读使人疲倦非常,他的眼皮耷拉着,脊背稍微佝偻。然后他发现张欣轻轻低下的闪着泪光的眼睛。他有点难以忍受,于是他伸手抹掉脸眼边的眼泪。张欣偷偷看见他抹眼泪的动作,张欣便也抹一下,邢佳跟着抹一下。最后他们俩相对着一起大哭出声来。张欣哭得晃晃悠悠的,他实在是累了,他又看着邢佳,邢佳正薅着小瘸子被枕头压得凌乱的头发,就像他看着“狂热迷人、焦虑太过”的虞啸卿。他不止一次感叹对兰晓龙文字共情的能力:他爱的人,他在梦里亲吻的人,一下就亦真亦假变为了他怕的人,他恨的人,他深恶痛绝想要逃离的人。张欣看着他,半天了,他也说不出什么太伤人的狠话。张欣只好委屈:“和你在一起的戏太少了。”真的太少了,堪堪几场。就像自于精锐们瞧不起炮灰团,处在横澜山,便不会注意偏僻一隅的祭旗坡。他们本是两种完全背道而驰的人,只因龙文章的纽带而系在了一起。但邢佳被他一瞬间逗笑了:“是啊,好少。”


张欣拿手机,他看了眼时间。不知觉间已经半夜两点了,虽觉身心俱疲,他的疼痛像钝刀子割肉,他昏昏欲睡却又无比清醒。张欣意识到这或许将是一个不眠之夜,而邢佳也就这样斜着脑袋看着他,温和不动,只等待着他说话。他们就此心灵相通,一拍即合。汲着拖鞋,他们在半夜两点的北京贸然出行,


北京并不是个夜生活太繁华的城市。2006年,除了自然的沙沙风声,n环以外的张欣的出租屋附近就只剩下两只夜猫走路的声音。路上、街上,灯大多还亮着。张欣往穿过茂密的树丛,专挑往灯下走。邢佳默契地一言不发,跟在他的背后。他们看北京的马路,偶尔穿行的疾速行驶的车辆,他俩被无限拉长的晃悠悠的影子,一排门帘卷起的店铺。忽然会没有风,剩下一片闷热。在安静的世界里,离禅达几千公里远的繁华的首都,郁闷的小瘸子和他狂热已熄的师长从午夜一直走到天将明。


五点多的时候,天一点点亮堂起来,张欣模模糊糊地看着邢佳的背影,太阳从地平线升上来,第一缕阳光照到他的面颊时张欣拿起口袋里的手机,下意识地为他抓拍。邢佳在听到清脆的一声咔擦后回头。回头的时候感觉泪水已经干涸,眼眶有点热,眨眼也十分乏力。长久的步行与静默让他感到卡在胸膛之中的沉重终于静悄悄开始降落。


张欣抬头看若隐若现的太阳:“困吗,我们回去。”


邢佳点点头,于是他们回去,打车回去,然后倒头大睡。像阅读一样专注,没日没夜地睡,直到天黑又天明。


chapter9.士兵开播啦!


邢佳仅和张欣去过一次他家,小太爷从此就不再路痴。


张欣有种莫名的幸运,偌大的北京,而邢佳家离他家不远,甚至足以量以“近”的词称。这是多难得的缘分,张欣心中暗喜。20分钟的脚程,他骑个小单车晃荡过去,几分钟就能走到楼下。低层房,站在底层往外仰视,张欣便能看见邢佳清爽的阳台。微微生锈的,矮矮的一排防盗窗上,邢佳栽种的兰草盆栽,兰草的小花在风中摇曳,兰草很像邢佳。


不路痴的张欣理所当然变成了邢佳的一位老客。离得近,张欣三天两头就得去骚扰邢佳一回。张欣最爱成心和他开玩笑,有一回他闭眼睛,用祷告的手势摸索着想要一直走进去。邢佳发了坏也不牵他,就在一旁饶有兴趣地盯。张欣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心中抱怨,多亏他频频的拜访,他实已熟悉了邢佳家的构造,还好邢佳的家也确实不大。不然没走完,摔了撞了,有多丢小太爷的面子。

他一边走,一边手脚并用,总能逮到邢佳的桌,椅,摸着邢佳桌上摆放的书。后来他又动手动脚,忽然一把碰到身边跟着他走的邢佳下巴边没刮掉的胡渣,张欣弹开手故意抱怨:“呀…胡子还没刮呢。难怪每天回我消息都得晚好几分钟,这么爱闷着,叫你居士好了。”


邢佳被他挠得有点痒,他一边往后偏着头一边笑着躲开:“怎么记得你比我还宅。”


张欣知道,这是指他从不主动去运动。这是事实。张欣无力地反驳:但我比你更会叽叽喳喳,居士,闷的人可不会叽叽喳喳。”


邢佳不与他辩:“行行行。”


张欣得寸进尺:‘我以后叫你居士。”怕一遍不够似的,他不停地念叨:”居士,居士,居士,居士,居士…“


张欣对书比对他更听话。张欣也不跟他继续闹下去,邢佳坐在四四方方的书桌边,张欣就舒服地靠在房间中唯一的一支躺椅上。邢佳把《团长》的剧本揉在手中,今天他再读一次。而张欣也想要,只是他认为目前自己还缺乏这种刺痛的勇气,于是他拾撮起上回落在邢佳这的“黑色幽默”。张欣靠的躺椅置在窗边,窗帘虚掩住八月北京烘烤的烈日,轻淡的暖黄色的光将张欣的面颊烤成浑热昏红。一下午就在无声的阅读中降落。



手机在裤兜里振动了好几下,然后女声开始唱出歌声。张欣有点恍惚,他从密密麻麻的文字中轻轻扇动眼皮。


张欣接到老段的电话时候,已是傍晚。张欣从两叶窗帘的中间露出一个脑袋,天上的云业已变成藏蓝和粉色相糅合的色彩,房间昏暗,邢佳已经把灯打开。老段的声音在另一边响起来,老段说:“小龙,谦哥,晨儿,国强,………,都在,大伙一块来看康导。”


他问张欣:“你去不?”


张欣“嗯嗯”含混着应答了,语气状如不经意,他心里想的倒是,去,现在就去,我怎么可能不去呢。张欣蹭邢佳的车去康导家,邢佳开车,他就舒舒服服坐副驾上拿着几天还没读完的“黑色幽默”,不小心又昏昏欲睡。


到了,敲门。晨儿开的,给他俩拿拖鞋。看见他俩又走一块,晨儿还侃他们:“挺有默契的哈,你俩还一块儿到。”


张欣刺他:”我就从佳栋家来的。”他俨然没有发现,自己已经将这当成一种炫耀。


李晨:“你们一块看完剧本有几个星期了吧,我记得当天你还跟我大嚎特嚎呢。怎么还腻着呢你。”


腻着,这回张欣被他说的一激灵,他反应激烈起来:“我们哥俩好,我往他那跑,他就往我这跑,你羡慕?”


李晨挥挥手:“不羡慕不羡慕。”


一两月没看见249,虽然在一条网线之间已经骂过他千万遍,但全不如一见之解仇。张欣一眼就看见靠在沙发扶手边的湖南佬,张欣风风火火走过去,揪住他领子。他雷声大雨点小,半天拳头伸起来,没挥下去,最后轻飘飘来了一句:“我恨你。”这厮被张欣扯着,扯出一个极具轻蔑意味的、毫无歉意的笑容,张欣一下整泄气了,跟兰晓龙斗的后果就是,他又开始陷入郁闷。


郁闷只是偶尔。跟一帮足月不见的人聊起来,张欣又感觉到心头那种燃烧的,非凡的火热。虽没有酒以助兴胡吹海喝。兰晓龙他斗不过,但和陈公子磕磕绊绊时,张欣找回了久违的快感。陈公子恶狠狠地盯着他,张欣也舔了舔嘴唇。意未尽兴之时,康导把手放在他俩中间,推搡着拉开,说走了走了。张欣问走什么,康导说,走阿,咱吃饭去。

张欣被拽着起身时,他顶着后槽牙置气,刚来就要走,他这会的胜局也亏大了。


张欣从车副驾上下来,一拍车门,对前面的他们要去的酒店张望。人头攒动,整个剧组的人快来齐了。这么大阵仗,张欣想。他差点看不清大门和招牌。康导看张欣还在车门口磨蹭,恨铁不成钢把他一把拉过来。他赶鸭子上架。让主创一一排好,挨着,站在前边。然后径直走到中间来,他一挥手。前方半蹲着的,眯着眼的摄影师就点下了快门键。白光闪耀之后,小彩炮筒被拉下环扣,在空中轰鸣出彩丝和轰鸣的巨响。张欣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浪漫的导演,浪漫的导演背过身,张开手向所有人激动地宣布:


“我们“士兵”定档了。十二月二十四日!”


定档了。


定档了,就是要播出了吗。张欣忽然呆了。上电视,这对他是件大事。张欣想,他的脸将出现在别人家的电视机上,像小时候的他抚摸着温热的电视剧盒一样,被人或羞赧或紧张地抚摸。史今班长将行走在淡淡的雪花斑点的画面中。他在四方的世界中微笑、失望与恨铁不成钢地愤怒。他用心去表演的六十个二十四小时,他坐上主演交椅后的第一部电视剧,他会被人夸赞或批评,或是他会被人记住吗。张欣不知道,小演员张欣只对所有怀抱着懵懂的期待。好一会,他才想起来身边的这个世界。张欣再拾着欢呼的轨迹。他抬起头来,把头顶戴着的小兜帽摘下向上飞到半空中 。然后张欣转身,投入尖叫大军的行列。


电视剧开播当天。张欣守在电视机前,提前一俩小时,他便兴冲冲给天南海北的亲朋好友打电话。他一一拜托,一定要准时收看“陕西台——士兵突击”。沿着电话簿往下翻,他没经意,电话一不小心打到了邢佳那。张欣还是一贯的话术,而那边很认真地笑着给作他保证,那边说:“班长,我一定看。”张欣听见声音愣了一下,看了眼联系人,不用猜也明白了,邢佳。


假戏真做,张欣于是也给他一个承诺:“我也一定会去看的!班副。”


chapter10.胆小鬼在采访


“士兵”在全国范围内的大火令人有点始料不及,对诸多主创来说也是同样。军旅题材受众并不广泛,虽也无限憧憬过他们大红大紫的将来,但说出口时总是有艰难兼之羞于启齿。尤其是而今这般的盛况:收视率难以预料般的巨大膨胀。


张欣偶尔迈上自行车,穿过北京某一个不知名的街巷,甚至也能听见上下学的小孩在含混不清地比着《士兵》里他们的台词儿。“不抛弃,不放弃。”有人把他认出来的,还指着他面庞喊一句:“史今班长。”


张欣于是羞赧地和他们招呼。


张欣感觉恍惚,短短几个月间,他就享受到少年时代最为期待的声名大振般的荣誉。这种荣誉让他理所当然地去接受亲人与朋友的祝贺。祝贺是一回事,好事,浇灭他北漂流浪的十多年来一半的自卑。塞翁失马,福祸相依,好事总跟着不好事。所以与之俱来的,全国各地跑访谈,也就又成为了一个他甜蜜又疲倦的负担。大家眼中的邢佳,如果用几个词去形容,多半是用“安静”或是“内敛”的。而张欣则几乎永远跳脱不疲惫于片场的嬉笑。邢佳从不这么认为,但他确是在奔走于各类的访谈中才发现:面对观众,张欣并不自信,他时常羞赧,偶尔抗拒,竟也会有显露出惶恐情绪的“怯场”。


录播室,这期节目设了个小专栏。名曰“分享往事”。主持的姐姐把投影的幻灯片切出来,出现几张各异的或童年或青年的男性相片:腼腆的穿海军服的邢佳,叉腰笑得得意洋洋的张欣,背着一篓橘子的背心青年段龙,还有红色运动服的足球运动员国强。如果是要区别四人,这实在有点太过容易。以至于她盯了半天,拿着话筒时也忍不住微笑起来:“我们四位的童年照,都和现在本人是非常的像阿。那么大家想先听听谁分享自己的故事呢?”


下面的观众一经能互动的环节便沸腾起来,不同的粉丝欢呼着不一样的名字。录播室内的长沙发上,张欣、老段、邢佳、国强,他们和主持姐姐斜对面,成一排坐。但中间又空出一大片距离——张欣一直往右边挤,恨不得和邢佳连在一块。张欣有几个粉丝狂热太过,“班长!班长!”的声音大到一马当先。张欣咽了口水,不由得僵直坐起身体。实话说,做惯了跑龙套的配角,他压根没被采访的机会。所以这还是他第一回上这么正式一访谈——虽然他大言不惭,他一向有个做主持人的梦想,虽然他业已事先读过流程与台本。但是要真正,他的第一回,真正出现在全国观众的目光中。他想他很难不有点紧张,紧张以至于羞惭。邢佳低了眼睛瞅了他一眼,张欣把两只手攒一块,使劲扣,邢佳怕他把自个的手扣出红印子来。


主持姐姐:“那我们就从我们班副——佳栋先开始吧。”张欣两只手又泄气般松开,他暗自吁口气:嘿,紧张到差点忘了,台本上不是自己开始来着。


邢佳接过话筒,开始说的是自己被绑匪绑架内事。


邢佳接了话筒,“分享往事”,他就开始说大家最爱听的,自己被绑匪绑架那事。邢佳讲故事娓娓动听,他被绑了,还乐呵呵和人“好心”的绑匪攀谈。张欣止不住狂笑,他又听入了神。虽然早以前,和邢佳认识不久时候,邢佳就给自己讲过这天大的傻事。那时的他觉得好笑又心酸。好笑,年轻的邢佳跟现在老成的样子不同,傻乎乎的,还能有这么奇妙的、心有余悸的经历。但他又心酸,他自觉承认自己的嫉妒:为何这样一张帅气的脸庞就不能是自己所有呢。但坐在这,他于是又多出时间,他细细回想:现在,这张脸,三天两头,几乎无时无刻不出现在他的眼前。他们一起经过一个漫长的故事,一起走来到全国观众的面前,一起接受鲜花、掌声和赞美。在249的《士兵突击》中,伍六一和史今总是在一起的,这种微妙的角色关系横亘在他们的灵魂之间。让张欣想,他爱伍六一,邢佳不像伍六一,但他也爱像史今和伍六一在一起一样和邢佳在一起。他又不像史今,所以他比史今还更张欣地直接除去许三多这个无用的线索,去和伍六一在一起。


和邢佳在一起。


张欣想,他真是病入膏肓了。他甩了甩脑袋:“清醒过来清醒过来。”张欣小声念叨着,把自己的胡思乱想放空,让天马行空的思绪回到目下的访谈上。邢佳已经讲到他为了保护女同学,去打架,结果被退学了,这一狼狈又勇敢的往事。女同学,打架。容易让人联想到伍班副的情感世界,情感需要起哄,人头攒动,气氛一下更活络了。连老段和国强都很诧异:“你还干过这事。”


但张欣哼哼笑着坐旁边,他丝毫不不诧异,他得意。这件事,张欣也早就听他给自己讲过。邢佳挥手,他总得先说完再解释。后面邢佳又说,被退学了,这下他没钱了,一个人只能跑哈尔滨打工去。去哈尔滨打工?这个后续张欣真没听过,但一听到哈尔滨,他土生土长的东北老家。他感到亲切,他开始叨叨,像平常的聊天一样随意:“哈尔滨哪打工阿?哪啊?”


邢佳认真回想了一下:“离市区有点远吧,十多年欠的事儿,具体我都快忘记了。就记得一个路标。好像是…恩…在新阳路那块?”


新阳路。


张欣听到这个路道名,他愣了。新阳路,他最熟悉的路名之一,实在是太近了,所以他记住。只和他小区边上的路牌上一条街“安松街”,在一个十字路口的距离。



十几年前。张欣还只是个小小的初中生。这就是说,如果张欣在某个晚课下课的夜中蹬着单车回家,一直沿着前方的路灯骑行,他轻轻地拐弯,看见“新阳”的路标,于是他再沿路标不停地骑行。如果他在每骑一百厘米时回头,或者他张狂地松开双手,转头。他兜着风去看周围被他甩在背后的世界,那他是否能在自己年少轻狂的十年前也遇到正年少轻狂的邢佳呢。


出于台本安排,“打工”这个话题又很快被带向下一个。笑声和欢呼声接连不断,而只有张欣喘息着靠在沙发椅上,一个人心惊肉跳了好一阵。


张欣想起这奇幻的相遇,虽然他们并没有相遇。这该称这是巧合还是缘分呢。如果他愿意。


老段是新疆人,他说着说着,又把张欣说乐了,张欣搭了几句腔,结果说到自己身上来。张欣羞赧地承认,自己曾干过一件特幼稚的事 ,他因为羡慕老段立体的面部轮廓,有一阵发了狂地吃羊肉。吃的羊肉能长你脸上吗,邢佳笑他。张欣指了指自己的脸,事实证明,不能。老段也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的天真,但老段很客观地破灭了张欣的幻想:“你吃的是内蒙古羊肉,不行阿,我这是新疆羊肉脸。”所有人笑得几要颠倒。


老段说他一共考了三次中戏,中戏,张欣只半途而废地考过一次就跑了,完了还去吐槽人家这的厕所不过如此。张欣想,老段真有毅力,难怪他是个演技入妖的好演员。而国强年轻时,甚至跑去歌厅卖唱。国强唱歌,大家忽然不约而同,想到的是《团长》剧本里,钦定给国强的角色“迷龙”,万事来前,他得先唱淫歌艳曲。后来一伙人都忘记是谁先说漏嘴的,往事环节的末尾,好歹不歹,又加上了一个《团长》的推介会。小媒体千方百计搜刮不到的消息,风声反而是从自家捂不紧的门前走漏出的。张欣瞄了一眼台下,几近疯狂,观众朋友们的激动让他受宠若惊。虽说他开始有点别扭,但一个多小时的热烈已经蔓延开,身为专业演员,不至于到拿过话筒他还调节不过来,他事先已经准备好,张欣开始便讲他高考的倒霉事,以及他北漂的落魄事,不过最重要的,他当兵的骄傲事。讲到这老段就笑他了:“约好了带他去跑步,结果这人跑两天就没跑了。”


天地良心,张欣很艰难地回答:“恩……不爱规矩,不爱运动,不喜欢叠被子。以前自己习惯照顾人,现在跟仨比自己还大好几岁的大哥在一起,连照顾人都免了。”


主持姐姐笑起他来:“我听说我们的班长可是实实在在当过十年的兵。在现场,班长能不能给我们展示一下你当兵的样子呢。”


最后奇思妙想,他们四个被排成一排。姐姐当“教官”发号令,敬礼礼毕,一一来了个结结实实的军训成果的对比汇报。张欣踢着正步,张欣向前走,张欣敬礼,张欣打军体拳。他把掌呼出去一下,有点滑稽的画面忽然就变严肃起来。最后主持姐姐和观众都承认,他是个十年老兵,因为张欣着实在四人之中是做的最像样的。



回去的时候还是邢佳和张欣在一辆车,张欣趴在车窗外,闷热和热闹忽然就没了,他吹着夜风,让夜风刮过自己的面颊。寒冷让他感觉到彻骨的清醒与迷茫。邢佳用手肘碰了碰他:“紧张吗?”张欣想了想,想到自己细微的泄露,邢佳真是很懂自己:“嗯…紧张,也不太紧张,我只是有点焦虑。”


邢佳:“你焦虑什么?”


张欣不好意思地笑笑:“忽然喜欢自己的人就变好多。害怕。”


张欣想,人声鼎沸,被鲜花和光环环绕,这对于他好像就是一瞬间的事。他以史今的容颜微笑,那么在他身边的粉丝朋友们,到底是喜欢自己呢,还仅仅是喜欢自己之上的史今班长而已呢。但真的会有人抛弃史今班长的无上的善良、去深爱他的纠结顽劣的灵魂吗。张欣想,他真不明白。成名之后他比还更之前多了一分不值钱的忧郁,和自己的角色争风吃醋,张欣觉得自己有点好笑。


邢佳沉默着,而邢佳几乎是一瞬间就理解了他的想法。十二月,深夜北京在飘一点小雪。张欣在看小雪,邢佳在注视着张欣,他探过身去帮张欣把放肆的车窗摇下,坐回来先拍拍他的肩膀,邢佳俯着,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于是张欣贪心地伸出手来,他也多想抱抱邢佳,他把头搭轻轻在邢佳肩膀上,他听不见的风在马路边嘶吼,雪在玻璃车窗上逐渐变得模糊不清,细小的水珠沿着窗壁滴下来,在小车闷热的空调与老歌的音乐声中,张欣出神地看着,他第一回感觉到时间有这么漫长。


张欣把头搭在邢佳肩膀上,本来在忧郁着采访的事,邢佳大衣的棉扣咯在他脸颊边,他蹭着,又开始忧郁他和邢佳的事。他意识到自己现在做着一个容易自我感觉暧昧的动作,这又是这么一回事呢。邢佳静静地看着他,偏着头,邢佳不说话。他们之间就像有一种酝酿了好久的默契,真舒服,张欣啼笑皆非地犹豫着。如果他是个女孩,如果他像年轻时那般勇敢。张欣会很大胆地去追求他。而三十岁的小太爷斜靠在人的肩膀上,一动不动的巴望着前方,北京霓虹闪耀的夜里,紧闭的车窗阻挡了来回吹来的风,前方的路牌依稀可见,车穿过张欣的家,穿过邢佳的家,穿过他们从深夜走到黎明的那条道路。张欣的心在列车的飞驰中颤动,每一个共同相处的瞬间都清晰可见。回过神来,张欣想,他明明早就发现,他真的很需要邢佳,他真的很喜欢和邢佳在一起的分秒,他真的很喜欢。


chapter11.不是喜欢是什么?


张欣第一回明白“风靡全国”这个词的切身知觉。他稀里糊涂跟着剧组,日日夜夜往全国各地跑采访。不是飞机上就是在登机口,张欣已觉不再有去邢佳家偷闲的下午,但这不妨碍他和邢佳说完再见没几天又得再见。张欣盯着机窗外晦暗不明的云,和邢佳在手机上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张欣斟酌了好久才把一行简洁的话回复过去,现在他成了自己口中的“居士”了。张欣在心中抱怨:明明和以前无所区别,这都是他俩再正常不过的对话。张欣越聊越觉着语气太暧昧,越暧昧便越觉着他自己心力交瘁。该怎么办呢,张欣两眼一黑,他盯不进这些让他脸红心跳还咬着牙要继续下去的谈话了,干脆把手机翻至背面——但愿眼不见为净。


中间陈思成良心发现来“探望”过他一次,一进他家,看到他忽然喜悦又忽然暗淡下去的脸色,陈公子一脸心疼地说:“瞧,你乐晕了,病了。”


张欣有气无力,怼他都懒得:“去你的,我可没有。”


“那是你不爱出去,你懒病了?”


“谁像你天天多动症似的,再说了,小太爷身体没那么差。”


陈公子另辟蹊径:“钱多得没处花了?”


张欣想,钱多到没处花,那还远不至于。但自他拍《士兵》来,也确实,收入比以前忽然就多了好几倍,他再也不用担心不能给老妈老姐老爸一人一套北京商场的保暖内衣。


但张欣嘴上不耐烦地应他:“那是你。”


陈思成苦思冥想半天,他说一个张欣反对一个,他套不出什么暗自神伤的好理由了,但他对跟张欣斗这事儿乐此不疲,在说出“打牌输了”后他开了窍,忽然就作出恍然大悟状:“你是恋爱了?失恋了?不会想恋恋不成吧?”


张欣心中一悸,懒散散的语气都有点松垮:“啊…算是吧?”


陈思成傻了,还真就说中了,怎么忽然就为情所困了,这傻子:“和谁?邢佳。”


张欣原本把头低得鸵鸟似的,放在撘在腿间的两腕中。闻言猛地起了头,他一脸错愕地看着陈思成:“很明显吗。”


陈思成又傻了,惊天霹雳:“……随口说的,你…没开玩笑吧。”


张欣仰天欲泣。刚刚陈思成说邢佳时他真被吓着,以为自己的暧昧已表现得明目张胆,已快要人众皆知——小太爷变成了个同志,这事儿了。但陈公子信口胡开一个邢佳,他这就不打自招,把自个给出卖了。


陈思成显然比他更有经验,他象征性的诧异被一笔带过,他几根手指起落,敲在张欣的手机屏幕上,敲得啪嗒作响。他一个人开始在那盘算:“恩……也不是道理啊。我们剧组就多少女的啊,佳栋那么帅,你天天跟他窝在一起,不爱上他才怪呢。”


不爱上他才怪?张欣羞耻,他皱巴着一张脸:“我们不说他,说点别的。”


陈思成全当没听见,他爱上了当情感咨询师的感觉:“恩…他这一副闷骚样,话也不多说,天天就你俩窝在一起,他不爱上你才怪呢。”陈思成后来笑嘻嘻的,他已经看完了娄烨给他的本子,所以他爱屋及乌:“去啊,我祝福你们。”


祝福什么阿…张欣头一回觉着跟陈思成说起话自己先吃了瘪。陈公子的口中神神叨叨,他和邢佳的未来已是天马行空,张欣忍痛,没把他轰出自家门外,他一个人先躲进厕所,坐在马桶盖上,他想平静几分钟,但脑子里炸开的全是陈思成刚才的胡话。他的话又为什么没有道理呢,张欣强迫自己这样想。所有人都认同他和邢佳是最要好的,倒过来,也就是邢佳和他最要好。他为邢佳心惊肉跳,倒过来,邢佳会不会也如他一般在想着这让人捉摸不透的问题呢?


而邢佳窝在家草草翻着书,读了没一会,他也把书放下。因为这本正经到枯燥的文艺理论的扉页,贴了张极为明显的便签,便签上一行字张牙舞爪的程度就像是康导被挂在树杈上的内裤。始作俑者犹怕他不认出自己明目张胆的标记,所以他一笔一画地写下:“小太爷已阅。”


已阅,邢佳又不由自主笑了。他抚摸着那张横行霸道的小便签,把它书签状抚平在厚重的书页之中,邢佳把轻轻合上,觉得自己近来笑的次数总比以前多了。他闭上眼睛,现在他有个遐想,他在想,张欣写下这张便签时,会是怎么一幅得意洋洋的模样呢。邢佳有点惭愧,自己家没有养过一只猫,但现在猫好像无时无刻不出现在他生活的角落似的。时而那么近,就出现在他的日记本上、他的电脑上、他的书的扉页上、甚至是他家一双固定来客的一双棉拖鞋上。时而又彷佛那么远,如果不把他抓住的话,趁现在。


真是太疯狂了,这个命题。陈思成不想待见厕所里的张欣,自觉没趣,转头就走了。他走以后张欣一个人,他又开始仔细地回想,自己这真是,他在潜意识里早已经认可对邢佳的喜欢了,会是什么时候的事呢。是在杀青的深夜、夜游的清晨、在采访的,他们拥抱的车上,还是更早?他开始回想自己已经作出过无数遍的相似的想象。他对此有很多很多疑问,又好像全部无需解答,因为除了无解,他们就统共只剩下了一个答案:他喜欢邢佳。


张欣绝望地问自己,你真喜欢上邢佳了吗,没开玩笑吗,是那种喜欢吗,真的喜欢吗,不是一时兴起吗。


然后他的潜意识疯狂地叫嚣着,张欣复杂的情绪快要冲出颅顶。因为它只告诉了这个唯一的答案的唯一正解:你喜欢邢佳,真的喜欢邢佳,没开玩笑,是那种喜欢,绝对不是一时兴起。 


张欣想通了。他顿时瘫倒在床上,他开始大口大口喘气,喘完气后他又用鼻腔急促喘息。他拿双手盖住自己滚烫的面颊,感觉自己在这样寒冷的冬天已经流出汗来。汗水从眼边一直流到脸颊边,张欣眼前是漆黑的世界,他放空了,他又这样想着。他如今反而觉得一切都释然了,自己在多少天中的内斗简单到好像是在开玩笑。张欣想,他就是喜欢邢佳,他现在在房间呐喊也没有问题。他多喜欢邢佳阿,从看到他的那一刹那,承认这个其实并不困难。张欣为自己懊恼,一直以来他到底在倔什么呢。


不过他的承认于事无补。邢佳和张欣在QQ上的聊天方式丝毫未改。丝毫未改,如果拿张欣的脑子来想,就是一样的牵扯不清的暧昧。他们这又算什么呢,张欣腹肚闷着一股无名火。他第二天与邢佳见面,邢佳仍自然而然牵著他的手,他们出走,但只是以最亲密无间的朋友的关系。张欣的手捏着邢佳骨节分明的四指,大拇指扣在他的关节上,让整个手掌牢牢地贴在他的手心。邢佳的手心比他大一点,而他掌心的温度总是温热的。当他们行走的时候,邢佳的手也拢罩着他,邢佳的眼睛含情脉脉地看着他。他总是这样,张欣走着走着,烦闷已变成了自己喷发不出的恼怒。张欣想,他该怎么办呢,他的喜欢与否,这起码是邢佳犯了一半的过错。走着走着就又是黄昏了,邢佳叫张欣吃饭。张欣闷着不说话,他难以再和邢佳单独待下去,他承认他喜欢,可要把一切都摆明。他想他还是缺乏这样的勇气,他默不作为,他也便受不了邢佳的默不作为。张欣随便找了个理由,他在分别的路口落荒而逃。邢佳不明所以地站在原地,摩挲着比刚才的温热还要更温热的手心。他盯着张欣飞也似迈上一辆出租车的背影,张欣就缩在出租车的后座上,邢佳想,上次一块坐车是什么时候呢,那时张欣还倚在他身边,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他闻着张欣若有若无的气味,他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那么近,近在眼前,像一只沉默的猫。现在张欣的出租车嘣一声关上门,一点一点远离,直到邢佳看不见他的后脑勺。像只浑身炸了毛的猫,邢佳低头看地,沿走来的步伐失神地走回家去。


家里多几只猫也不是不行,邢佳后来对着他的狗儿子这么说。温顺的小金毛站起来又坐下去,摇摇尾巴表示赞同。


chapter12.积极解决感情问题。


张欣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去家。途中他开始后悔自己只敢内发的冲动,自己越胆怯而要求他人勇敢。况且他从不明白邢佳对他是如何的想法。张欣拿着手机昏了神,他小心翼翼地编辑试探性的短信,最后发于羞耻又全数删去。张欣有个入睡功,他以前一躺直了就能呼呼大睡。但接连两天张欣躺着,他愤愤不平盯着漆黑的天花板,脑子里乱作一团,沸腾着的全是苦酸的味道,他把双手交叉枕在脑后,最终整夜都失了眠。

所以下一次访谈的后台邢佳再见到张欣,是在他昏昏沉沉靠着墙根站着,黑眼圈重得吓人。主持人是个年轻漂亮的姐姐,她看见躲在帷幕后面的俩人,邢佳刚想去问迟到的张欣。主持人就先朝邢佳招招手了。而邢佳向她示意,还是朝张欣走过来,张欣往后退了几步。这是邢佳的环节。邢佳要上去,还想要带他一起上去。张欣不乐意,如果放在以前,他不介意,但他现在不愿意与邢佳同台。邢佳也发了坏心,他还把张欣推上去。张欣挠他痒痒,想要给他求饶:“你的,我上去做什么。我不要。”邢佳力气大,趁他不留神,把他的手捉住。台前幕后,一布之隔,邢佳把布挥开,给他一把带到台上去了。张欣无措地看着四周,上去了还哪有下来的道理,居士的访问,翻译也跟着来了。观众们疯狂地欢呼,张欣想,他就要坐在这。和主持人与邢佳一起玩台本设计好的游戏。这是好幼稚的游戏。邢佳喊,立正。张欣还是无措地张望着,他驮着背,没反应过来,看姐姐立正了,他跺了跺脚,和姐姐一起立正。小姐姐笑他,班副,我的反应比班长快哦。邢佳很有威严地鼓励她,继续努力,争取超过班长。邢佳也任着她闹。张欣烧着一张脸,他神情恹恹地完成游戏。邢佳为什么要这样对他呢。张欣甫一下台,就飞奔到最远的地方,他揪着手机闷闷不乐地避开邢佳。国强后面也来了。看见他俩坐在后台,以前常黏在一起的,现在坐一前一后两个沙发。后面张欣一个人垂头丧气地走了。他想去问陈思成,但陈公子说话满口浆糊,不知所云。


国强出于担心,一会便给张欣打了个电话,开口就不含糊:“你和佳栋吵了?


原来不粘在一起就叫吵了,张欣别别扭扭着,不知道他们都是怎么看出来的:“我跟他吵什么……”


国强一听他的语气就懂了:“肯定是吵了,听你这样我就知道。”


和国强,张欣不想争。他闷闷不乐嘟哝着:“恩……没什么大事,我们就有点忙。”


国强听得出他一口都是不情愿,心想每回自己都得充当一次大好人:“给你们攒个局。”他怕张欣又犯猫病,假意补充:“我可不是专为你们攒的昂,大家都在呢。”


张欣磕磕巴巴的,他想,答应得太干脆显得自己没骨气:“恩……恩……”


国强懂他这性格,这就是要来了:“来了昂,晚上七点,地方到时候我叫你。”


不容拒绝似的,国强说完就把电话给挂了。张欣一句“好吧…”还没出口,他把手机飞在床褥上,心想真是的,


七点。他跟着车导航,兜兜转转,到了某个东北排档。一看店名和装修风格张欣就离了大谱。国强可真会挑,东北大排档。但更离谱的是,他说的“大家”纯属。走进最里的位置,国强挑的,小圆桌上,他,先到的邢佳和国强三面相觑。


张欣甫一坐下,国强就做了大哥,他擅作主张,拿了张欣的手臂,张欣想脱,没脱开。


国强便势把他和邢佳的手掌交叠放在一起:“和好了昂。”张欣心里呐喊,国强哥,你已经37了,快奔四的人了。我28了,邢佳也34了。怎么还像小学生一样和好呢。


而在小学生的号令下,邢佳的手正覆在他的手背上,邢佳用他一贯的无法抗拒的眼神凝望着他,邢佳说:“和好了昂。”


张欣:…


张欣只好:“和好了昂….”


张欣感觉着,覆在自己手背上的邢佳的手心。邢佳比他高一点,所以手也比他大一点。邢佳的手掌总是温热的,包裹着他,又起了坏,往他手背的骨骼狠狠揉了几下。张欣吃痛地瞪着他。这样的交叠只是一种形式,他们随即就慌张地放开。国强看着这青涩的仓促,他想要成人之美,及时就起身走了。走之前一副老大哥的架势,先给他们俩的酒杯满上,然后把手搭在他们俩之间。张欣和邢佳拿过塑料杯正喝呢,国强蹦出一句:“我先走了,你俩好好处昂。”

张欣被他的话刺到,好好处,一口酒差点喷出到邢佳脸上。他吞咽之余,偷偷看一眼邢佳。邢佳还在喝酒,喝得比他还慢,喝酒为什么非要低着头呢,他是在笑吗。张欣隐秘地想。他有点大胆的委屈,他看不清…邢佳喝完了一杯,也不说话,他又倒满一杯。他们坐在角落里,旁边几桌,已经有人喝醉了,有已经开始吐的,还有的仍张狂地在赌着酒。处处都是人声喧哗,没人注意到他俩,也就只有他俩,闷头喝酒,跟开了静音阀似的。张欣看着邢佳,如此沉默的邢佳,一言不发的,一杯接着一杯的邢佳。实则邢佳在低头的时候总要偷偷看一眼张欣,他也想,他该怎么办呢,他该怎么办呢。邢佳想,我多喜欢他,而我该说什么。不说话的张欣又怎么会知道怎么办呢,他只会学着邢佳的样子,但他半杯接着半杯。啤酒的滋味真是太一般。他酒量不太行,但他还是在喝,澄黄的啤酒冒着气泡倾倒在塑料杯里,张欣喝不进了,他先轻轻嗦着上面的气泡,然后再一鼓作气把整杯都灌下去。他酒量自然没邢佳好。喝了几回半杯,他两边耳垂的红色一直沁到整张面孔上。


邢佳把一瓶空的啤酒放在桌子上,不管如何,他想,得先道个歉,他盯着张欣,用他一贯的诚恳:“对不起。”


他知道张欣听不得这个。他嘴上定又会别扭起来,而实际上他哪会就这些事而真的生气呢。张欣也低着头,先向他扭捏了一下,但马上不出乎邢佳所料,张欣小声:“这有什么事呢,我早不跟你吵了。”


邢佳笑开了,他用手掌轻轻触摸过张欣柔软的发顶:“这回真的和好了。”张欣瘪着嘴,他不出声,但他心中是雀跃着的默许,他还是小口小口地嗦他的酒。他已经喝完整整一瓶了。脑子有点晕乎乎的,邢佳的手就放在他发旋上,还勾着个圈。很亲密的动作,张欣想,在这个酒与东北菜交砸的氛围中,他心跳得飞快,这比他们的拥抱还亲密。可能是他喝醉了,喝醉容易犯困,犯困容易做梦,梦里他们不仅拥抱,而且接吻。在短短的一个夜晚,他们亲吻得比拥抱还动情。

邢佳看他喝酒的样子,哪有人像这样喝酒呢。邢佳把手伸过去,蜻蜓点水地掠过张欣的下颚和脖颈,引得他一阵发红的颤抖,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么大反应,邢佳笑了,把他手上被掐得变了形的塑料杯拿下来。张欣死死掐着不给,杯子晃了几晃,酒液也洒在他发红的皮肤上,冰冰凉凉的,和烧红的热形成极大的反差,邢佳不会为这点小酒,且是啤酒,就神志不清,但他的神识下意识地就也陷入了长久的不清醒中。


闷热的小店,喧哗的人声,与电风扇嗡嗡嗡的声音。锅包肉,地三鲜,拔丝香蕉,酒与花生米,冷和热一起在他的全部的身体中萌动。他忽然就记起了自己第一回请张欣吃饭的样子,那时张欣还带着对他的怒气,吃得和只小猫一样囫囵吞枣。感冒的冬天,一束花和拥抱,北京的街头,偷藏的佛书,靠在他肩膀上的脑袋,被记下的名字,以及他家的很多很多角落。邢佳觉得他的沉默正在被融化,已经要从冰块化成火焰了,火焰在他胸膛里滚滚地燃烧,真热啊,这闷热的夏天。张欣把手摆在腿上,低着头坐着,他嘴里在不停地碎碎念。邢佳把冰凉的酒喝进喉肠里,他燃烧着问:“欣欣,是吃醋了吗。”


张欣猛地抬起头:“怎么可能,我不会误会,我没有吃醋!”


邢佳捂着嘴笑他,不停地笑,不出声地笑,最后笑得整个人身体颤动,他快要停不下来。张欣不想和他多费口舌:“我是吃醋了,行了吧。”


但是张欣想,我只是觉得羞啊,站在和你一起的访谈台上,明明你知道,原来你早就明白,一个眼神我都足以会浮想联翩了,为什么还要让我上去呢。我害怕我的爱难以停歇,我害怕它倾泻而出,我多么胆怯。邢佳怎么会以为我是在吃醋呢,我怎么会跟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吃醋呢。实在是太幼稚了,张欣快要哭出来了。眼泪啪嗒啪嗒地又落下来的时候,他用双手盖住脸,又在为邢佳这个不知所云的,亲密的暧昧的问题感到焦虑,为什么要问他这个呢,他们心知肚明,邢佳明知故问。不可能的吃醋。就像恋人之间的游戏。这是在捉弄他吗?张欣的泪一滴一滴落下来,他觉得他明白了。此时他最甜蜜而忧伤,他遏制不住地哭,他怒不可遏地问:“你喜欢我吗?“


“欣欣,我喜欢你,很喜欢你。我们回去吧”


邢佳站起身来,历经半年,一百八十天,他们有互相熟悉,互相拥抱,有互相试探,互相逃避。然后他们互相爱上,在喝醉了的今夜,张欣问他,你喜欢我吗。他说,喜欢。然后他们完成了互相的成全。

邢佳几乎是在一瞬间就给了他答案。

邢佳也觉得自己发了疯,他在张欣被他揉的乱糟糟的头发上亲了一下,然后拽着他的手往外走。张欣愣了,他脑子里是热的,邢佳的手是热的,而酒是冰凉凉的,整个人是醉醺醺的,意识是不清醒的。他被邢佳手牵着手往外走,他成了一团不会直立的浆糊,邢佳又把手靠在他的肩膀上,用自己的力气带着他走。俯过身的时候,张欣眨巴着眼睛看着他,他已经不能理性地思考了,那么近,张欣看着他的脸,他心乱如麻。今天起是不是又更近了一些呢,就在他的身边,足够以恋人的名义,时时刻刻。


张欣于是伸手过去,张欣也勾著他的脖子,邢佳便蹲下来,让他勾。张欣不明所以地吻上去。像在他无数次痛苦地想起的梦中被邢佳亲吻,只是这回他是主动者。他想,他要报复邢佳,要做得比邢佳更厉害,让他像自己一样为梦感到羞耻,比自己更羞耻。他触摸着邢佳的肩臂,在他的面颊上,唇上,眼边,落下密密麻麻的吻。邢佳不动,也不推开他,张欣的手不安分,从小臂上一直滑落下来,接着握着他一串佛珠的手链,拨开他自然握紧的手掌,张欣吻他,然后借势与他十指相扣。邢佳微笑着,任由他奇怪的动作。还会做什么呢,邢佳好奇。但没过一会喝醉的人就真的迷糊了。张欣胡乱地亲完一通,他便张望着邢佳,他很认真看了几眼,好像要把一切都收归眼底。然后他径直向后倒下,在邢佳的手臂里睡着了。哪有这样睡着的呢,邢佳好气又好笑,像个好轻的树袋熊,邢佳无奈地拿过攀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决定先不把他叫醒,而把瞌睡的张欣拖回他家去。


chapter13.恋爱大师小太爷


第二天张欣是从梦中猛地腾起来的,他梦的内容很近,近在昨天,在喝醉了的胡来的深夜,他像只软体动物,吸伏在邢佳的身上才能行动。张欣甫一睁眼,就看见放全了书的,胡桃木色的书架,稍硬的枕被,熟悉的布陈,他一眼就知道,这是在邢佳的客卧。张欣直起身,手放空在床褥上,他忽然就傻了,他记着他不自量力地喝酒,整整一瓶,他在这闷热中昏醉了,但小太爷神识异常,并没醉至完全忘记昨天的事。目前他一人坐诸于床上,床头边有放靠椅,他醉醺醺的棉服外衣被折成豆腐块放在上面,屋子静悄悄的,邢佳应该已经走了。张欣双手绝望地掌开着,他尚真真切切地记得:邢佳暧昧地问他是否吃醋,而自己生了气,被点着了火,自己愤怒地应答他,他吃醋了,尽管他没有。他知道喜欢邢佳,然后他知道了,邢佳也喜欢他。于是他们就这样乱搞在了一起。

他在众目睽睽的昏暗街道亲吻邢佳。邢佳俯下身,邢佳也亲吻他。不,应是邢佳先亲吻他。


邢佳从外边回来,回来时习惯性给他提了早餐。是奶油小馒头和热豆浆。听见门咔擦打开的一下,张欣纹丝不动,他还没全反应过来,张欣傻傻瞪着眼,不知道该看着哪。邢佳走进来,张欣不动。邢佳把早餐放在矮桌上,张欣不动。张欣心中冒出一阵不明的臊来,他想到之前自己全若不经意地跳到邢佳的背上去,而如今连说一句话都难以启齿。生米煮成熟饭了,难道就此互相无视,如同事情从未发生吗?张欣不愿意。最后他几经心理建设,还是有点缓慢地动了动嘴唇:“你还记得昨天…恩…昨天我们干了啥不。”


邢佳站在床边,听见他磨蹭半天,倒先开金口说了话,一时愣了:“当然……我记得你亲了我,怎么样。我要亲回来吗。”


张欣抖擞一床被子,他这还没起床呢。张欣说:“算了吧…”他这样说,说完以后又有点不甘心了,他总觉着这话似乎被误会。后来他又无耻地补了一句:“还是等一下吧。我,要不我先起个床?”邢佳看了一眼表,很凝重的点点头,这已经是九点了,要放在以前军训的时候,他已不知犯下多大的错,他被张欣带着一天起了个懒床。


张欣蹬着棉拖鞋起来了,他慢吞吞地洗漱完。就近坐在小板凳上和邢佳一起吃早餐。张欣想,他从来没有吃过像这么慢的早餐,和邢佳。他拿一个小馒头,无声地咀嚼。邢佳在外面就吃好了,他坐在小方凳上,一边无声地看着简讯,偶尔抬眼看一会他。小馒头在口中由无味慢慢变出一点甜来。张欣感觉到,自己要吃不下去了。似生不生,似熟不熟,和邢佳这般相处是他前所未有的,就连自己被捡回人房间里,自己偷看剧本被一把揪出来,就连自己站在底下全是观众的前台。都有过之而无不及。张欣把筷子插进小馒头里,往桌子上有点焦躁地跺了几下,他终于忍不住了:“我们…别这样吃东西。”


邢佳放下手机,闻言他乖乖抬起头来。可他又哪知道该怎么办呢。从友情到爱情的转变快到措手不及,让他在短短的一夜中难以捉摸,而吃小馒头的张欣正鼓着腮帮,难为情地看着他。他于是要亲吻张欣的脸颊,然后又看着张欣如同触电一般地躲开。


邢佳问:“该这样吗?”


张欣:“……………”


张欣:“嗯……”


算了,张欣想。小太爷也是谈过不止一次恋爱的人,你躲什么。这算什么…算什么…算什么…只是谈个恋爱,小太爷也会。张欣号称能吃三十二个小馒头,到最后他也只吃了俩。张欣嗦着豆浆,脸皮厚了起来,开始没羞没臊地去摸着邢佳手腕上的佛珠玩:“你买的?”邢佳低着头,看一双手在自己的手腕上绕来绕去的:“嗯…之前在寺里求的。”佛珠很厚重,张欣一颗一颗珠子摸过去,他打量着:“真好看。”邢佳问他:“喜欢吗?”张欣说:“喜欢,能送我吗?”他们都笑了,邢佳作势就要取下来,张欣伸出一只手讨饶:“别别别,我开玩笑的。”


张欣想,他们的气氛终于是正常一点了。下午北京台有个剧组的访谈。张欣挠着邢佳的手,他不想闷在屋子里,绞尽脑汁过二人世界了:“我们去外面转转呗。”邢佳怔住,忽然有一天宅男也想转转了。但宅男的转转想着的是狼子野心,张欣很快又说:“我们牵着手转。邢佳又怔,邢佳看着他一只揣在兜里的手,又一只朝他伸过来的爪子,邢佳“嗯哼“一声:“牵着手转。”两只手便黏在一起,晃太久了。到了访谈的时候,又不由自主这样从车上一块下来。老康站在人电视台门口,看见他们还牵着手步伐一样地走过来,学李晨笑他们:“你们哥俩好啊。”邢佳和张欣被他的话一吓,牵着的手下意识就相松开,然后他们面面相觑,强忍着没笑出声来。他们站在原地,觉得好笑,笑着笑着,笑到忘记了要走动。后来的国强看他俩没志气的样子,推推搡搡着:“你们别总粘一块,往前边去啊,前边去。”邢佳和张欣一动,意识到大门被霸占着,快挤成哄堂,他们都像做了天大的坏事,低着头于是往前走。


十年前就已经有追行程的粉丝。访谈结束后,重新推开建筑的玻璃门,外面已站全了人,人拿着简单的摄像工具和用以签名的纸笔。张欣是先走出来的,一团女孩子激动地看见他,开始喊叫:“史今班长!“,也有叫”小太爷!“的,邢佳跟在他身后,在人潮中似乎听见一个不合时宜的喊声,他一看,是人群中有个不合时宜的小姑娘在喊:“张欣欣———张,欣欣!我也要签名 。”张欣一一走过去,拿着笔,一个也没落下。


他们一起上了车,邢佳先忍不住,好奇了:“张欣欣,这也是在叫你吗。”想到粉丝眼巴巴地大叫的样子,张欣极不情愿地承认:“嗯…叫我呢。”邢佳于是笑话他:“为什么叫你张欣欣阿。”

张欣欲气不气:“这是我小名!”

邢佳惋惜:“你的小名,没和我说过。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


张欣不想过多谈及他过于幼态的名字,他只是生着气,小声地碎碎念:“现在,我也变成名人了。什么论坛上的,我的七大姑八大姨全都跑来爆料来了。好了,我承认,我的小名叫欣欣,我就是张欣欣。”

邢佳看他恼火的样子,一边轻轻给他薅着颈后的衣领,口中还是不饶人:“知道啦,张欣欣。”张欣痛苦地闭着眼,作势赌着气,他像晕车的坐车人,神识并放地瘫在座椅上,不再说话。邢佳见势不妙,凑到他耳边去叫他回来:“张欣欣,好了,张欣,去不去我家玩。”


张欣不跟他斗气,象征性抬了一边的眼皮:“你家,去过多少回了…我们不是刚从你家出来吗。”


邢佳坚持着:“那怎么样,去不去我家玩?”


张欣很快妥协了:“……去去去。”


邢佳指挥司机七绕八拐,张欣一头雾水,大家都是熟人了,这条路不消他指点。很快张欣发现这跟来时的路完全是不同的。他趴在窗边往外看,道路越开越宽敞,最后开到了高速上去。张欣先以为只是别一条路,但车换了几次头,弯弯地开到一个小区里,也不从这儿出去,就在车位边停了下来。停下来,邢佳就晃晃张欣:“下车了。”


张欣看着小区的绿化和楼房,莫名其妙:“你住这?”张欣想,他不认这儿,邢佳分明是他家边上一跟他一样的租户,这不是租户。


邢佳凑过来,帮他把车门打开:“我给我爸妈把家搬北京来了。”张欣如临大敌,他起初问:“我怎么不知道。”后面意味到这并不是最重要的事,又补上他惶惶的疑问:“你爸妈在家吗。”邢佳失笑:“放心吧,这个点他们出去了。”


张欣不无好奇,跟在邢佳后面,楼层低,走几步脚,便看见了提前贴好字画的大门。邢佳转开门,俩人还没站定。张欣就看见里内冲来一只半大不大的小狗,小狗跟在邢佳脚边,对着邢佳乱蹭。张欣一只脚还在门槛上,他先目瞪口呆了:“你还养……这么……可爱一狗。“他又有点委屈:”你怎么从没给我说过。”


邢佳半蹲下去,轻轻地抚摸小金毛头顶的绒毛,小金毛晃着尾巴,就像张欣抚摸猫咪一样自然。张欣有点忏愧自己以前的洋洋得意的炫耀,他换上了双棉拖鞋,蹲下来也想跟小狗亲近。小狗也捧场,绕在他手指边嘤嘤吠叫。张欣一下就乐了。


邢佳这时回答他:“我没养多久,你带个门,进来吧。”张欣听话,他走进邢佳口中的他爸妈家去,北京房价贵,房子不大。一个简单的厅堂,俩房间。一开始张欣好奇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布置大概和邢佳自己的家区别并不大。房子就这么点大,很快张欣就走懒了,直奔主卧以外的另一间房间,邢佳的书房,也是邢佳睡的地方。张欣往书架前饶有兴趣地走了一番,抽了几本书下来。书房有一张床,张欣抱着书躺床上,他累了。邢佳走过来,也躺床上,躺他身边。没躺一会张欣自觉无趣,他翻了个身。邢佳于是也翻了个身。然后张欣就静悄悄地开始吻他,蹭他。邢佳笑眯眯地任他吻。张欣胡乱动作了一会,他动作累了,他气喘吁吁地把手靠在脑袋后面,忽然回想起以前的事情来。


张欣终于大胆地说出那个梦:“我以前梦到过你亲我。那时候我跟你说,我们像在偷情,佛会看到的。你不听,你还是亲了我。”


邢佳于是又亲他一下。


张欣勾住他的脖子,暧昧道:“我们天天这样,观众朋友也会知道的。”


邢佳抽出一只能活动的手,伸出三根手指:“向天发誓,这件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还有你的猫和我的狗知道。”和邢佳在一起这几天真是没羞没臊。张欣想,他估计,像老段和孬编这种闷骚的早就看出来他俩不正经了,国强…国强应该还不知道吧,但张欣一下又想到他劝和不劝分的那个晚上,觉着国强也该看出来了。完了完了,张欣哭笑不得,国强知道了,这下该不会所有人都知道了吧。像他们这样羞怯又明目张胆的牵手和拥抱,亲吻当然躲在暗处,但每一次接吻,张欣总会有以前想起梦里那个吻那样惊涛骇浪的羞耻与新鲜。张欣不理会他的花言巧语,他以前分明不爱说花言巧语。现在反而轮到张欣来给他算账,张欣很认真掰着指头:“康导知,孬编知,国强知,老段知。我们明明是在搞地下恋情,却好像全世界都知道了。”虽然邢佳不知道张欣是怎么断定出康导和兰晓龙,老段和国强的知道与否的。虽然邢佳不知道张欣为什么要用“地下恋情”此词。邢佳还是不住地亲吻着他,邢佳说:“我们不管这些。”这真像是做梦一样,张欣一边给他亲,一边迷迷糊糊地想着,不过是成真的那种梦。


chapter14.笑猫日记


第二天邢佳醒得格外早。张欣仍睡意惺忪着,便先听见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他揉了揉眼睛,打呵欠之余,余光看见邢佳在收拾一个黑色双肩包。“干嘛啊,大清早的你要负重行军,受虐狂了吧你。“张欣有气无力的。


邢佳仅留一个忙上忙下的后脑勺,听见他声音,便把一串钥匙拿出来放桌上:“你今天还有活动吧,我得回家一趟。你要不别回去了,就先住我这。钥匙我放这了。”他想了想,又小得意,补充了一句:”我新配的。”


张欣听话只听到前半边,他嘟哝:“哪个家啊?


邢佳:“我老家,回山西。”



张欣一下“啊”了一声。回山西,他当邢佳到他家那拿东西来呢。张欣一下醒过来,醒来他就慌了:“你啥时候回来啊。”


邢佳想了想:“就一天,晚上就回。”


只回去一天,共能在他家留只几个小时。张欣一脸担忧:“你……有什么急事吗?没啥事吧?”


邢佳今天惜字如金:“没事。”


张欣有点失落:“哦,注意安全。你什么时候走。”他想,恋爱还刚谈上一会呢,一下回山西去,真惊天霹雳,幸好只是一天。邢佳:“早上的飞机,我很快就走了。”很快就走,张欣腾得一下要从床上起来:“那,我送你去机场。”邢佳最后检查了一遍包内的东西,然后把双肩包拉上拉链,他微笑着拒绝:“不,你好好睡你的,我叫了车。你瞧你现在还在犯困呢。哪还能送我”张欣怔怔愣愣,盯着邢佳。他刚刚确实困得不行。但邢佳的走来得可真突然,他看着邢佳轻轻把门带上,听着细碎的声音又一点点减小。张欣抓着被子的边脚,现在倒真的睡不着了。


张欣想,邢佳回去做什么呢,从北京到山西,只有一天,怎么也不愿意和自己说呢。张欣多烦,他汲着拖鞋在邢佳的家里走来走去,穿过短廊来到客厅,小金毛趴在地上,摇着尾巴,睁着很无辜的大眼睛看着他。张欣趁着邢佳不在,指着他说:“傻狗狗……”好吧,张欣心里想,其实还挺可爱的。他从小厅走到厕所,又顺手刷了牙洗了把脸,从厕所走到厨房,一下看见了邢佳给他买的早餐,明晃晃地搁在台子上,还贴了张便签。热牛奶和皮蛋瘦肉粥。张欣撕下贴上面的便签,有点怅然若失。一直以来,在他心中。明明他才是善于照顾别人的那个人,怎么现在总反过来被人所照顾了呢?张欣迷迷糊糊着,他愁团满腹地端着早餐向书房走。听说恋爱中的人都容易变得多愁善感,他结合了一下自己以前的经验,和女孩子躲在空旷的教室接吻是什么感觉,也有像这样极具的羞耻与激动,像这样短暂分离便极具扩大的焦虑吗。那时他太年少,恋爱中很多小事他还分明记得清楚,而那些模模糊糊的恋爱中的印象,张欣则已经快不记得了。最后张欣懊恼了,他随手往书架上抽了本讲佛的书看,一翻,这便是他曾经看过的那本,邢佳用刚劲有力的黑色钢笔划下一句话,又便是他曾经轻轻念叨过的那句。那时,在昆明湿暗的宾馆中,他的床头亮着一盏暖黄色的灯。那时他恍恍惚惚的,他看见佛说:“若此有则彼有,若此生则彼生,若此无则彼无,若此灭则彼灭。”张欣躺在椅子上,佛书瘫在头上,他现在细细想这句话。无神论者只好叹息,这些命中注定的缘分啊。


而他的缘分本人正站在几百公里以外,古老的寺庙,邢佳抚摸着圆润的串珠,在遥远的夕阳中躬身起拜。


邢佳庄严着注视着慈祥的老者。


他说:“师父,我想为一个人,求一段善果。”


邢佳晚上就回来了,北京离山西实在不远。但飞行的过程总是让人疲累的。十点还不算深夜,邢佳估计张欣还没睡着。回来的时候他小声地开门,短短几米走到唯一的卧室的时候张欣正在昏昏欲睡地读他的书。邢佳无意吵醒他,但张欣还是醒了。张欣看见他,回来得突然,他犯困,一点声音也没听见。但张欣很自然地,笑嘻嘻地给邢佳伸出两只手:“你这么快回来。”这个姿势很像在索抱,但邢佳没有抱他。他拿住张欣的一只手,这个动作像是警匪片中的擒拿,张欣以为邢佳和自己玩功夫。小太爷想动,没动成,动之前先感到一个细腻温凉的东西,他皮肤起了一阵鸡皮疙瘩,那东西静悄悄地从他的手腕上滑落。


张欣好奇,偏头一看,是一个和邢佳质地一模一样的佛珠,一样的厚重与细腻,只有颜色不同,他和邢佳一黑一白。张欣顿时想起,那天他和邢佳开了玩笑说佛珠好看,想要邢佳送给自己,他当然不是真想要邢佳拱手相送,而现在邢佳往他手腕上戴过像这样漂亮的佛珠,他怔住了。太突然了,张欣的手臂没来得及放下,还自然伸展着,于是邢佳现在就顺势拥抱他,他很用力地勾住张欣的双臂,向前触摸张欣的颈背,把他整个人都拉带入自己的胸膛中。一切都太突然了,张欣眨巴着眼睛,他的脸颊摩挲着邢佳痒人的头发。邢佳在他的耳边吹着热气。“欣欣。”他说著,“我回了家,在家那边的寺庙给你求的,和我一样的。”他微笑着,用他低垂的,深邃的,迷人的眼睛注视着。他想,他念叨,他反复说,他说着别人嫌弃的,说烂了的老话。但是他还是说个不停,他说,邢佳说:“欣欣,你是个无神论者,但我还是要用我的信仰祝福你,祝你内心常静,祝你天天开心,祝你因缘得果,祝你长命百岁。”他说着,晶莹剔透的佛珠便一点点垂到张欣的手腕上,随着最后一个字说完,它也一直垂停在张欣小臂的中间。张欣伸张着手,张欣觉得自己又快哭了。号称最不爱哭的他仿佛已经为邢佳哭过了无数回,但奇妙的是每一次他的眼泪都不是被痛苦包围。他的眼泪从眼眶内一直轻轻滴落到颊边,现在他想,这一次,他的眼泪已经幸福到战栗。他曾无意提到这个佛珠好看,他总不不吝于去给予很多东西这样的评价。而邢佳总不吝于对他的玩笑当真,他从北京飞越到山西,再从山西飞越回北京,他辗转在古老的寺庙间,给他带来一串佛珠,给他求来一段善缘。张欣想,邢佳真爱他,张欣哭着,他流着泪,但他还是要以笑的姿态,他只能以笑的姿态。因为他要开口说话了,张欣咽了几下口水,他觉得他太过激动,好久以后,才能极小声地说出话来,张欣给予他一样的祝福,张欣盼望他:“你也是,你要天天开心。长命百岁,我们一起。“


环着手搂抱他的时候张欣想,以唯物主义者的名义,他向佛发誓,他也很爱邢佳。但是抱歉,尊敬的阿弥陀佛南无佛祖陛下,现在,我们在您的见证下要大逆不道了。大逆不道的张欣和邢佳站在北京的夜里,邢佳口中的小样一刻不停的,现在终于跟到邢佳的家中。层层叠叠的书遮盖住难捱的窗口,窗外的月亮透过一丝缝隙漏进来,月光和窗内的暖白色的灯光一起照耀着,他们手腕上,黑白两色的佛珠相碰撞着,发出簌簌摩擦的声音。张欣踮着脚尖,去啃咬住邢佳的嘴唇,用他青涩的生动的接吻技巧去触碰他,他们以往的接吻总是像纯情的小孩爱玩的把戏,张欣多舍不得,他们转瞬即逝的温度,他如今长大了,应该早也不是那个接吻都要偷着掩着的少年,他不再渴望这仅在浅尝辄止的氛围。所以张欣发了狠,用和邢佳拥抱一样用力的尖利去亲吻他,然后慢慢被撬开他的嘴唇,邢佳也报复似地回吻着他。摸着他刺呼呼的头发,他的颈肩,他的脊背,一直落到他的手腕、手背与掌心,他们拥抱着,交换了一个湿漉漉的亲吻,在他们认识的四个月之后,在与恋人相关的深夜里,在佛与上天神灵的注视下,他们真诚而浪漫地接吻,第一次如此漫长地接吻,一直吻到彼此都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后来张欣喘着气瘫坐在床边,邢佳喘着气瘫躺在床上。疲倦和幸福一起席卷上心跳破出的胸膛。室内连呼吸的声音清晰可见,在一辈子最漫长的一秒钟里,张欣想,在这一秒钟,他最爱邢佳。他总是被冠以患得患失的遐想,而在这一秒钟,他开始渴望下一秒钟的永恒。而邢佳想的是,在每一秒钟,他都爱张欣。邢佳常言当下,他从不疲于抓住当下,何况是像这样的当下——


他站在这儿,他亲吻张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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